“时光左岸”的自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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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课间，林洋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唱起了许嵩的《庐州月》。可惜那样一首清淡雅致、有着民谣特质、甚至有着一点点小忧伤的歌，竟然被林洋嚎得高亢直白、支离破碎，比哭还难听。

舒晓歆捂着耳朵，忍无可忍地对林洋说：“大歌星，拜托你别制造噪音了，让大家的耳朵清静清静，行不行？”林洋不睬，自顾自地做自我陶醉状。舒晓歆见他无动于衷，更来气了，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趁他不备，悄悄把腿往前一伸，专注而投入的林洋丝毫没有察觉，一下子往前踉跄了三四步，摔了个嘴啃泥，歌声也戛然而止。

林洋爬起来，回头瞪了舒晓歆一眼，气急败坏地说：“真看不出来，长得那么漂亮斯文的一个女孩，心肠却那么坏，怪不得连你妈都不要你了。”

正得意洋洋捂嘴偷笑的舒晓歆，猛听得林洋的话，满脸如花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有着大朵大朵的白云，慢慢地聚拢飘散，去无所踪；高高的白杨树威武挺拔，风一吹，满树的叶子刷啦啦地响；花坛里的向阳花，刚刚有巴掌那么大，朝着太阳的方向，在风中点着头。

舒晓歆忍得很辛苦，但还是没忍住，忽然间泪水像开了闸似地奔涌而出。

B

庄书眉离开时也是夏天，天空也这样蓝，白杨树也这样挺拔，向阳花也这样娇艳。

舒晓歆还记得，去机场送她时，庄书眉看上去有些憔悴、忧郁，很消瘦，圆圆的苹果脸儿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庄书眉把舒晓歆揽进怀里，摸着她的长发，略带伤感地说：“宝贝，在家里要听爸爸的话，要好好学习，别到处乱跑，想妈妈了，或者有烦恼和心事了，就上ＱＱ给妈妈留言，我都会收到的。宝贝，要乖，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要学会照顾爸爸……”

舒晓歆把行李塞进庄书眉的手里，有些奇怪地说：“眉子同学，你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啊！不就是去国外工作一年吗？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年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等你回来后，你的宝贝就长高了，长大了，就变成了大美女。万一比你还漂亮，到时你可别嫉妒啊！”舒晓歆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舒朗在旁边催促：“眉子，再不登机，就晚点了，快点走吧！”庄书眉把女儿的手放进了舒朗的手中，眼里闪着泪花：“宝贝女儿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舒晓歆把庄书眉往安检的门里推，嘴里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自己，你放心去吧！”庄书眉最后看了一眼舒晓歆，然后转身，依旧优雅从容地走了。

C

时间像个小怪物一样，你盼着它过得慢一些的时候，它却匆匆如流水，不等你回过神来就已走远；你盼着它过得快一些的时候，它却缓慢如蜗牛，那种被抻长的时光，仿佛是一种煎熬。

庄书眉走了11个月了，却没有履行她的诺言，从来没有在ＱＱ上与舒晓歆视频聊天，没有给舒晓歆打过电话，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她的头像一直都是暗淡的，看得人心里直发毛，灰暗得让人绝望。

唯一让人觉得安慰的，是舒晓歆每次给她留言，那边很快就会弹出一个自动回复：“宝贝，妈妈爱你！”庄书眉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网名：时光左岸。

舒晓歆每次看到“时光左岸”的自动回复，嘴角都会绽放笑容。他们这一代人，总是把这个“爱”字说得很庄重，仿佛这一个字就代表一切，其实也不过就是表达情感的一个虚词而已。在爱已泛滥的年代，这个字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面目。尽管如此，舒晓歆还是喜欢给“时光左岸”留言，为的就是看到那句“宝贝，妈妈爱你！”

有男生给舒晓歆写小纸条了，她心慌慌的，不敢告诉舒朗，就跑到ＱＱ上给庄书眉留言：“眉子同学，邻班那个又高又帅的男生给我写小纸条了，我是不是答应他，做他的女朋友？”

和要好的同学闹别扭了，舒晓歆不敢告诉舒朗，满腹委屈地跑到ＱＱ上给庄书眉留言：“眉子同学，我对她那么好，她居然在别的同学面前说我坏话，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再是朋友了？”

每次，都只收到那句“时光左岸”的自动回复：“宝贝，妈妈爱你！”

D

起初，舒晓歆并没有在意，以为庄书眉工作忙，顾不上自己，在心里抗议几句也就算了。后来，庄书眉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舒晓歆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她跑去纠缠舒朗：“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妈妈跟别人跑了？难道出意外了？”

舒朗安抚她说：“好好念书，别瞎猜，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答案。”舒晓歆梗着脖子说：“你把妈妈的地址给我，我找她去！”舒朗也生气了，低吼：“给你地址，你也去不了，那是国外。”

“不管是哪里，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妈妈。”舒晓歆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迸出来：“快一年了，妈妈就算去了国外，也还是人间，打个电话回来总可以吧？上个ＱＱ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她好像是从人间消失了，没有半点消息。我想要知道，她在哪里？”

舒朗跌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说：“原本想迟一些、等你再长大一些再告诉你，谁知道你这孩子这么敏感。你妈妈不是去了国外，是去了天堂。不告诉你，也是她的意思，她想让你在心理上有一个过渡期，慢慢地、一点点地适应没有她的日子。她也不想让你看到她病中枯槁、丑陋的样子，她要在你心中永远留下美丽优雅的形象。”

舒晓歆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这不是真的。”她做梦都没有到，机场一别，竟是此生永诀。怪不得庄书眉笑得那样凄惨，怪不得没完没了地嘱咐，原来那不是小别，是永别。

舒晓歆心疼无比，浑身颤抖。舒朗抱住她，喃喃地说：“宝贝，这是真的。妈妈说，她没有福气陪你再走一程，但是，她会在另外一个地方，一直注视着你。你的幸福和快乐就是她的幸福和快乐！”

舒晓歆在爸爸的怀里抽噎着，挂满泪花的脸上慢慢生出璀璨笑容，她仰起脸问爸爸：“妈妈希望看到我幸福，是吗？”舒朗点点头。

“宝贝，妈妈爱你！”这句话像止疼药一样，在舒晓歆的青葱岁月里凸显，每每想起，心都会被幸福填充得满满的，仿佛妈妈以另外一种形式和她在一起。

人生无常，我们不能选择命运，但我们却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