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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无雪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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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南再一次从这个城市里消失的时候,路边的杨树已经长出茸茸的毛虫子。

这个城市的冬天越来越温暖了。那天可南突然指着路边的垂柳说,祖沣你看到了吗,柳树发芽了。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树纤细的枝条已经不再是那种暗暗的黑褐色,它们悄悄泛绿了,柔软纤细地飘垂在空气里,像脸旁飘拂着的长发。

可南皱着眉头说,祖沣我要走了。这个城市总让我找不到感觉。没有雪的冬天,郁闷得像要窒息。

是的。我也想像着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可是春节过了,柳树都发芽了。感觉里,似乎冬天还没有过完。等待中的那场大雪终究没下。

可南终于离开了。他在这个城市里呆了一个月。他走的那天晚上,正月十五,我们在海边的喜乐酒楼吃饭。七点半的时候,海边燃放起绚丽的烟花。我说:“可南我唱歌给你听。”

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我的声音淹没在烟花短暂而尖利的叫喊里。隔着明亮的玻璃窗看夜空里的烟花绚丽爆绽,感觉像夜的肌体绽开很多的伤口。人很多,都在看这场伤口的表演。

我站起来。我说我要到外面去,海风一定很清凉。

站在喜乐酒楼外面的空地上,不到一分钟,就感觉凉凉的眼泪爬满了脸。

其实不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平静地承受分离。即使与可南短短一个月的相聚,离别时都像一生的分离。

可南每年春节都要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我会陪他去看他父亲,他是我小学时的语文老师。可南不在身边的日子,他独身一人住在乡下。第一次陪可南去的时候我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那时可南已经工作了两年,他厌恶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跑出去,到别的城市。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个城市,在做什么。

可南说,祖沣,父亲一直非常喜欢你,我知道他想让你做他的儿媳。

就为了这句话,我跟可南去乡下看他。然后一年一年延续下来。二十五岁的时候,可南说,祖沣你可不可以到我家里去过春节。他说的时候,眼里有一抹温柔的光波温暖地流动。我在那抹光波里看到那些两小无猜的日子。

从此,每年春节,我都会离开这个城市去乡下。从二十五岁时开始,直到现在。

我不知道我重复这个角色要到多久。可南大我一岁,哪里都是他的家,哪里又都不是他的家。

那天,我在黄昏的火车站接他回来。他拖着行李箱,远远的,定定地看着我。我的心里充满温暖。那一刻我们隔着遥远的站台感知到彼此心里的温暖。它一直静静地蛰伏,在心最隐秘处,每年在同一个季节里释放,像一朵花,一年一度,如期绽放。

我们在模糊的暮色里安静地出站。天空飘起阴冷的小雨,细细的,直渗入身体。

可南说,我不喜欢北方的冬天下雨。

那天是腊月十五。因为可南的回来,我才意识到春节的临近。晚上我剁了白菜猪肉包饺子。好几年了,每年可南回来我都自己动手包饺子,因为一直把饺子当作团圆的象征。每次都能想起小的时候可南在我家里流着眼泪吃饺子的情景。可南很小就没有了母亲。

可南在和面,挽着的衬衣袖口掉下来。他擎着胳膊,眼睛亮晶晶地看我。可南是英俊的。一年一度的相聚,每次我都为他心动。我走过去帮他挽袖口,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气息。他温暖地看我,嘴角牵扯出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微笑。

吃完饺子,我和可南坐到沙发上喝饺子汤。只有可南回来我才喝饺子汤。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得到一些家的氛围。那里面沉淀着一些东西,像生活和爱情一样混沌、温暖,而又迷乱。

电视里兀自跳跃着一些画面。零乱的声音响在寂静的空间里。谁都不想开口问一些什么,关于爱情,关于一年的时间。

我起身往脸上涂抹面膜。然后换上柔软的运动鞋在客厅里跳绳。二十分钟后觉得脸上紧绷,对着镜子撕面膜。可南伸手触摸我的脸,他把手停留在我的眼角。我想哭。我知道他发现了那里细微的皱纹。

我终于哭倒。他坐到沙发上,把我的头抱在怀里。他一下一下摸我的头发,说,祖沣别哭。

那时候,他小的时候,孤单的时候,也会哭,我就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说,可南别哭。

一直互相安慰到长大。

那晚我们就在沙发上度过漫漫长夜。可南一直抱着我的头,宽大的手掌覆在我额头上。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在他面前撒娇,哭过之后,只要他把手掌覆在我额头上,我就可以安静地入睡。

夜里我醒来,看到他的头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脸上有隐约的风霜刻痕。灯一直亮着,他的脸在灯光下苍白得像失去所有血色。我凝视着他,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心酸。我们一直不在一起,各自颠沛。除了春节的这些日子,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在怎样生活,和谁恋爱。

我想我们之间,除了一些异情的感觉之外,更多的是一种血肉一样不可分割的亲情。它缘于那些逝去的共同岁月。而这种爱情,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算是一种怎样的爱情,可能,应有的逻辑早已被习惯所淡化。

我习惯爱情的来去就好像习惯了那些冬夜里纷至沓来的缤纷梦境。梦境里有缱绻模糊的笑容一闪而过。然后我在半夜或者凌晨时分空洞地醒来,在梦与醒交界的地方,那些梦影子支离破碎。

有时我想象我的敏锐会在一场梦醒后消失无踪。它让我再也感觉不到爱情。然后我开心地过,心像一片云一般轻松无羁。但是我在一天天老去,眼角有了细微的鱼尾纹,惟独爱情的感觉没有老去。

我无法对可南清晰地讲述任何一次爱情。他已经习惯了不问。而我,也习惯了在他回来的日子里让某个男人暂时消失。我想这也是可南与我之间从没有过最亲密接触的一个原因。我们习惯了这种夹杂着亲情的爱情,就像他习惯了看到我家里有其他男人的东西。

那晚欧阳来电话,我攥着手机跑到阳台去接。可南若无其事地问我:“祖沣是不是我的存在打乱了你的生活秩序。”

我看着他笑。其实我们之间一切早已透明得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水,矜持和含蓄使我们看起来都像自作聪明的大孩子。

我感动于可南在我家里这样若无其事的居住。他把我和他父亲看得一样重要。

小年那天,可南陪我上街买衣服。在良友超市,可南为我买了一件玫瑰红的休闲外套。我站在镜子前,发现我的脸在玫瑰红的簇拥下好看得不像快要三十岁。很长时间以来我只穿深色系的衣服,突然被这样一团醉死人的玫瑰红包围,瞬间产生一些晕眩的感觉。

从超市向外走的时候,欧阳的电话追踪而至。他说祖沣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就现在。他补充一句。

我想了想,对着电话说我和男友一起在买衣服。

欧阳马上说我要见他。

我说你打不过他,他练过武术。

欧阳说我愿意。

一直以来我对他给予了太多的宽容和纵容。他勇猛无前的韧劲让我欣赏。快三十岁的女人,被一个二十岁男孩子这样勇猛无前地追逐着,想不宽容都难。享受爱情的感觉总归是美好的。

想起欧阳,想起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拨弄我的头发,明朗干净的气息在身边围绕的那些感觉,心里漫过一片温暖的疼痛。

一直以来我不可理喻地抗拒自己的头发在理发店里被陌生人长时间地摆弄。不得不理发的时候,削个短碎那么短的时间都令我感觉像在熬一个世纪。那天当我从第二家店里出来的时候我都有些放弃整头发的念头了,因为他们不敢保证能把我不长不短的头发整得跟斯琴格日勒一样。当我站在欧阳干净整洁的店里还没有开口的时候,欧阳就说,知道唱歌的斯琴格日勒吗?我就决定把头发交给他了。

欧阳站在我身后,修长温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头发。我在镜子里接触到他明亮直接的眼神。

他的店里放着F4的《流星雨》,波澜不惊的音乐忧伤地低低徘徊。

那天我出奇地没有感到全身肌肉紧张。整整一个下午,心情和身体安静得像进入温暖的睡眠。油之后他为我洗头发,温暖的水流拍拂中他的手指轻轻触到我的耳垂。洗完头发,突然感觉那个被他触碰过的耳垂空空荡荡。抬起手摸,才知道耳钉不知何时掉落了。我想应该是洗头发的时候不小心被碰落了。

他说对不起我送你一对耳钉。他站在我身旁,用陶瓷夹一下一下夹着我的头发,把它们一缕一缕地拉直。陶瓷夹散发着温暖暧昧的热气,混合着他好闻的健康气息。图文频道一直有人在点播F4的流星雨。屋里生着火炉,炉子上的开水壶发出清亮的哨音。他不时随着音乐哼着轻微的曲子。我在镜子里不时接到他直接的目光。

这样的一个下午。

然后,我戴着一只耳钉离开他的店。在门口,他固执地向我索要电话号码,说,我要还你耳钉。我看着他笑,说算了,我的耳钉没有两克以上的,所以值不了太多的钱。可是他说耳钉是一个懂得风情的女人最钟爱的饰物。

他说着的时候,站在美发店门口,阳光温暖地照耀在他干净的脸上。我喜欢的男人的类型,除了曾经沧海的四十岁男人以外,就是这种干净明朗的二十岁的男孩子。

我留了电话给他,只因为他懂得三十岁女人用以藏匿和展示风情的饰物是什么。

那种小巧精致的耳钉,它们贴附在耳垂上,被头发若有若无地掩映着,那种风情,有的男人能够懂得,而有的男人从不会留意。欧阳是第一个懂得它的年轻男人。其实,他那么年轻是不应该懂得这些的,他应该是一个简单到底的男孩子,像他的名字一样简单明了。可是他懂得,所以注定逃不过一些纠缠的爱情。

过了两天,欧阳打来电话,他说我是欧阳,想陪你去买耳钉。那天我正无所事事地呆着,看鱼看花都看得厌了,外面正好有很明媚的阳光,就答应了去海港路的金泊利店碰头。在柜台边站着的时候他突然揽住我的肩膀,他说我想给女朋友挑一对耳钉。在这样的时候我是宽容的。我微笑地随着他在柜台边转了一圈,我说算了我还是喜欢戴原来那个。

出了店到永和豆浆店去吃炒米粉,他在桌子对面伸过手撩起我的头发。我说没关系我只戴这一只就挺好,两只耳朵轮着戴,一只一个星期,感觉很新奇。这种年龄,很难有一些这样小小的新奇发生。

他说你不像你的年龄。我还是很高兴听这种话的,三十岁的女人需要一些虚荣来填充心灵。我想起在火车卧铺车厢里接电话时乘务员惊奇地说,现在学生上学还带手机?这种感觉,在三十岁来临的时候,它能带来的满足是可以与爱情等值的。我害怕老去,老去之后走在街上都没有一个男人看你一眼,偏偏爱情的心还没有老去,那将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那天在永和豆浆店吃着精致的炒米粉,我感觉到了爱情的缠绕。像那些细细长长的米粉,来得缱绻而自然。

我想了想,还是把可南带到欧阳的店。我用双臂环绕着可南的腰。我说欧阳什么也别说,到时候去给可南做伴郎。

一分钟后我们离开店门。我感觉得到身后欧阳的目光。可南说祖沣你有些残忍了,这么年轻的一个男孩子。

我没办法。很多事情我是明白的,但是很多感觉,它们是那么的可遇而不可求。

似乎我的生活中,一直在进行着爱情的厮杀,用一个爱情去杀掉另一个爱情。不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有这种厮杀的欲望,是因为,我不杀掉这份爱情,它就会杀掉欧阳的爱情和青春。我是对我产生爱情的所有男人的宿命。

腊月二十八,我跟可南回乡下。我在留言板上给网友们留言,我说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跟可南回家,我越来越感到不堪重负。那些分分秒秒,一点一点随着光阴在心头清晰地漫过。夜里,我在黑暗里听可南的呼吸声,它们粗重地在黑暗里回旋。我感觉得到海浪一样温暖的潮湿。他的肌肤近在咫尺。我伸出手,触到他的肌肤,我知道我的手指冰凉如水。我在他的肌肤上不停地划着圈圈,一个又一个。他说我给你唱歌吧。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在歌声里安静下来,我温暖地入睡。

初三那天是情人节。我和可南在街上游荡。我们在初三这天没有地方去,我不能把他当成女婿带回家去跟父母团聚。可南用自行车驮着我,在家家悦超市对面的鲜花店门口停下来。他蹲下身子看塑料桶里养着的玫瑰。我说可南送我一枝郁金香一枝扶郎一枝银柳吧。

我不要玫瑰。在情人节这天,我不要可南的玫瑰。我们之间如果有爱情,也不是那种明媚的玫瑰一样的爱情。

那天我捧着不属于情人节的花朵,坐在单车后架上看着可南宽阔的后背,悄悄地流下眼泪。在红灯前停下来的时候,有人在问,那是两朵什么花。我说,扶郎和银柳。

我想我是情人节街上最特别的拿花的女子。拿着几朵别人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郁金香最后一片花瓣彻底衰落那一天,我跟可南终于爆发了一场战争。我知道这场战争一直悄悄地酝酿在安静的空气里,只是在等待一个无所谓的理由。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可南打扫卫生太敷衍。我突然变成了一个絮叨的女人,跟那些被岁月打磨琐碎了的家庭妇女一样絮叨和可憎。

最后,可南皱着眉头对我说,祖沣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像别人的女主人好不好。

我抓起茶几上的果盘乒乒乓乓地摔过去,芦柑和鱼皮花生豆滚了一地。可南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掷到床上。我跳起来,手指被他腰上的钥匙扣剐住,指甲翻上去,血涌出来。我跪在柔软的床上声嘶力竭地哭泣。

可南说,祖沣你是自己过习惯了的女人。当有另外一个人与你朝夕相伴地住在一起,你会变得无比庸俗,失去一切可爱。

我想也是。如果长年累月地有另外一个人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弄出一些不属于我的声响――水管流水或马桶放水的声响,我想我会受不了的。我不属于任何爱情。

尽管我为我所有的爱情流泪。

我说可南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2002年的春节我如此悲哀。我对以后的春节充满了恐惧。有一些厚重的情绪压着身体,它们无处不在。我问他我还要跟他回乡下过几个春节,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南看着窗外,答非所问。他说总是没有雪。他说一切都不是我们期盼中的样子。

今冬无雪

柳条都发芽了。又一个春天来临了。

送走可南,我一个人慢慢地在夜晚的街上走。街上吹拂着春天的风。我知道又有一些爱情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