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墙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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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慕是我的邻居，他的名字是我某天去信箱拿信时，顺便从他信箱里拿出来的一封信上看到的。

那是一份品牌电脑的介绍册，我在家里偷偷拆开了那封信，无聊地试图分清这些面目相似的机器的区别，之后觉得更加无聊。忽然，我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弹起来冲到门口，扑到猫眼上。一个男人走了过去，整齐的短头发，白色衬衣灰西服，松开领口一粒扣，拎一个笔记本包，长腿穿黑裤，衬一双软底暇步士。他动作利落地拿出钥匙开门，我甚至已经知道他的钥匙扣是一个环形、皮质，饰有彩色皮质钥匙。就像他脚底的软底暇步士一样，是对公司和社会要求男人笔挺周到的一种顽皮反抗。这个在大处显得很精英的男人，在细节处却有童心未泯的可爱。

直到他进屋，砰地一声关上门，我才从猫眼处软下来，拿个玻璃杯贴在墙上，心里默念，换鞋，喝水，刷牙，洗澡，叹一口气，开CD，抽烟……我听得到他那边玻璃杯放下时和桌面碰撞的声音，我猜他的茶几是不锈钢材质的，不然不会这么响。他刷牙洗澡的时间很快，只能听见水哗啦啦流5分钟，而他习惯性在洗完澡后走出浴室前叹一口气，还有，他最爱爵士，他的打火机是ZIPPO。我用同一个牌子，能听出它那独特的声响。他就是周慕，对我一无所知的邻居，而我，却像一个称职的间谍，从他的垃圾里就可以判断出他的生活状态。

租住这套昂贵的公寓前，我并不知道它的墙壁薄如纸，就算不借用玻璃杯，我甚至都可以听清那边走动和拖动椅子的声音。不过，我并不讨厌它，因为周慕，这个和《花样年华》男主角只差一个字的男人，让我能以这种暧昧而又清晰的距离，以一种卑鄙而古老的方式，令我的单身生活活色生香。

2

我知道，我和周慕若想进一步，非常容易。他的房间就在隔壁，灯泡坏了，电梯偶遇，煲多的一碗汤……有那么多可以接近的理由。可是我不，就这样偷偷听他的起居作息，听他寂寞如我的生活，我觉得很好。

我喜欢在夜晚写东西，凌晨两点的时候，我通常会到阳台上去抽烟，那时隔壁的窗户一定是黑的。周慕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不像左宝。左宝是我的男朋友，可是这名字很有迷惑性，听起来就像个尤物。左宝不好看，可是很有趣。左宝没有钱，可是左宝很大方。左宝很忙，可是总有时间陪我。左宝知道我不爱他，可是左宝很爱我。

矛盾的左宝生活在另一个城市，哦，不，他的工作决定了他要四处奔波，笔记本是他不离身的胳膊腿，因为他知道网上一向可以找到我。

我斜靠在阳台上，朝着隔壁那个黑洞洞的窗户发呆时，电话响了。是左宝，他告诉我刚忙完了，问我在干什么，饿不饿。我说饿你能煮粥给我吃吗，他嘿嘿笑着说要是有那天他会觉得很幸福的。

和他接着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对着夜空我吐出了一口烟，觉得自己可耻。在想念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和喜欢自己的男人打情骂俏。

3

我买了许多的浴盐和香氛回家。

最近，周慕的房间多了别的响动，他的习惯全部变了，破坏得片甲不留，而他，似乎甘之如饴。我在猫眼里看过，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有卷的长发，有细的腰身，有长而直的腿，有风情的媚态。美是美的，可美得毫无悬念。如果说从前的周慕像小龙女，那么，现在则像爱上了杨过被称为姑姑的女人，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怎么听也觉得有了老旧的疲态，有了争取的姿势，有了痴缠的小儿女味。因此，也就俗气了。

可是，这个俗气了的周慕，更不是我的了。

我再也懒得去听隔壁的动静，每日一回家就把自己泡在热水里，撒上花瓣，精油，浴盐，牛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自己丢进去，插上耳机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每天半夜，我准备写点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听到隔壁猫儿叫，那是人在四季里任何时间觉得愉快时发出的隐秘声音，那薄薄纸墙，连喘息都能一丝一丝缠过来，搅得人心里长草。

左宝从电话里发现我没精神了，脾气坏了，他没有指责我的无理取闹，只是隔三岔五寄点儿红枣阿胶这些给我，让我气不得笑不得，这个木头，居然以为我的脾气是周期性的。

一天半夜，我又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我恍惚中去泡了缸热水，把自己浸进去，我觉得自己是条鱼，而我游来游去都游不出一个饰有彩色光圈的环。等我在迷糊中醒来时，水已经冰了，我瑟缩着把自己抛到床上去，想着那个饰有彩色光圈的环，可不就像是周慕的钥匙圈？

这样的日子下去，我会不会崩溃？

4

我越来越不爱回家，宁愿在外面晃到很晚，也不想去听那折磨人的声音。那天的天气实在太糟糕，我湿淋淋地从外面回来，镜子里的我很狼狈。雨太大，打在身上很凉，而拦不到出租的我头发全搭在头上滴水，冷得牙齿打颤面色发青，直到我看到那香艳的一幕，才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

周慕倒在自己家门口，一身的酒气非常直接地告诉人他刚干了什么，而这颓废的姿势，也只有成年人在失恋的时候，才会让自己撒下小泼。

我如受蛊惑，走上前去，无比熟谙地从他包里拿出钥匙，一圈两圈，嗒，门开了。

这，就是我想象中的美丽新世界？我把他拖进来，像个终于得逞的巫婆般在他家里转了一圈，看见和自己判断别无二致的打火机、茶几，满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到了卧室，窗户旁边，有一张大床，是暗红色，上面滚金边，如此闷骚的组合，这个男人！窗外有风吹进来，空气里有潮湿浓绿如苔藓般阴沉的味道。

我脱了他的衣服，把他泡在浴缸里，他醉得任我折腾，我脱下他的鞋袜，他的外套，他的衬衣，直到他的贴身小衫，他的身材无话可说，皮肤微黑，但手感极光滑，但奇怪的是，在给他洗净的过程中，我竟然觉得自己像个妈妈。

这个感觉真要命，以至于我把他拖到沙发上时只觉得他很重，居然没有体会到一点幸福感。可是当我刚把他安置在沙发上，他的手，突然而又自然地伸到了我衣服里，嘴里嘟哝着什么。那一刹，窗外有闪电，“刷”的一声，照亮了他的脸，我看到他迷糊的表情，而这只手，给我的感觉，却是，放错了地方。

我试着说服自己，他，就是那个折磨得我夜夜不能安寝的人，我日日偷听偷看，今日，他，把手伸入了我衣内。

我告诉自己，享受今晚。

5

我开始关掉了手机，不接左宝电话，也不上QQ、MSN等一切可以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我想有些事情，我必须要想想清楚了。

断绝外界联系后的第三天下午，我去网站上溜达了一下，有个BBS里在讨论身体出轨和心灵出轨。很老套的话题，我却看了看，原来男人还是最不能容忍女人身体出轨，而女人则更不能接受心灵出轨。我看完后，问了句：如果一个女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身体无法出轨呢？过一会儿，下面的回答五花八门，有的说是男人锁了锁吧，有的说这女人有问题吗，有的则问是不是另外那个男人有毛病，有的说是不是不方便，哈哈哈。

我关了电脑，早早回了家，拿瓶黑指甲油在墙上刷了刷，然后，到厨房给自己煮了碗粥。

我端着碗热粥毫无仪态地吃，想听我说说我在隔壁度过的那一夜吗？我发现邻居除了换鞋、喝水、刷牙、洗澡、叹一口气、开CD、抽烟……这些流程外，还有一道我不知道的程序――偷窥。

那夜，我对自己说，要享受，享受这我觊觎已久的良家男子。我把他扶到了床上，他醉得很沉，手却本能地顺着我的身体抚摸。我把他安置到床上，准备躺下去，忽然感觉到了震动，那是刚才给他洗澡前我拿出来放在我兜里的手机，我很敏锐地先设成了震动，我按下接收，那里面是几近疯狂咒骂的短信，她说周慕你这个王八蛋老子不陪你玩了你如果看上了你隔壁的妞你就去追，如果不是就别那么变态，每天当着我的面偷窥，拿无聊当有趣。

她太激动以至于没有标点，我读了两遍才读通，读通后我惊诧地抬头，发现他的墙边一条线直连到电脑，而那个线的顶端，是个小型摄像机，那个摄像机，正安置在我的空调洞旁。而那个洞，看上去似乎是太大了点儿。

6

门铃响，我吃我的粥。继续响，我想白粥其实比隔壁那个幻想中的男人温暖。

我总算是明白了，我和我可爱的芳邻，不过是两个叶公好龙的痴子，这一纸墙外，他有他的天，我有我的地，但我们能在这空间里自由舒展，幻想下如果爱情和艳遇砸下来会是什么样。但心里，我们都太明白，太凉薄的两个人，靠得太近，会冷，所以他选了美到俗的艳女甲。而我，和温暖敦厚的左宝离不开。

这个游戏，好玩就好玩在它的未知和刺激。那不可知的下一步，和那在道德线上挣扎的折磨，让人欲罢不能。

只是，他中的毒，好像比我还深些，自恃他降得住那艳女甲，不管不顾让她加入虚幻的三人故事里，终于，有压迫就有了反抗。

我趁他不在家的时间把摄像头拿指甲油刷了，他按我的门铃，不会是被发现了吧？应该不会啊，我早在他家就把那线动了手脚不能再接收。难道那晚是装醉，但我清楚记得我离开时他仍未清醒啊。

我终于起身到门口，猫眼里，是左宝那张不英俊的脸。我把门打开：“你怎么来了？”他一头汗又高兴又焦急地看着我：“我找不到你３天了。”我看着他脸上的汗，忽地一下不管不顾地抱着他亲起来。左宝诧异了３秒，开始热烈回应。

你相信吗？我在不好看又没有钱还很忙的左宝的怀抱里，感觉到了一种需要。而在我的芳邻周慕家那夜，我却没有丝毫的悸动和感觉。记得我在BBS里问的那个问题吗？如果一个女人在另一男人面前，身体无法出轨呢？那么只能说明，那个女人，把某一个男人看得很重。甚至已经重到了让她在别的男人面前无法激发本能，她的美，只能在那个男人面前怀里尽情绽放。

我想我真傻，我居然不知道，原来我早就把这个叫左宝的不好看又没有钱还很忙却爱我的男人，当宝贝一样放进了我左胸最深处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