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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绍良:品读王季迁的收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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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世家

王季迁,1907年出生,2003年过世,算是高寿,97岁。

王季迁出生于苏州望族,其十四代曾祖王鏊是明朝成化、弘治、正德年间的内阁首辅大臣;八世祖先是乾隆、嘉庆年间的王武,是绘画水平很高的花鸟画家。在苏州大的几个家族里边,王季迁家族算一个。周迅、寇世勋主演的电视剧《橘子红了》就是在他们家的老宅拍摄的。

出生于书香门第、士大夫文人墨客家族的王季迁,接受的是传统文人教育。王季迁从小喜欢绘画,少年时代拜顾麟士(苏州大收藏家顾文彬后人)为师,因此能够得以饱览顾氏“过云楼”珍藏。中学毕业后,他赴东吴大学法律系就读,并拜著名画家、收藏家、鉴赏家吴湖帆为师。后来王季迁的绘画没有走出来(不像其他海上画家),可是他跟吴湖帆一起学到了收藏、鉴赏,在吴湖帆的启蒙下步入收藏之路,成为名扬中外的大收藏家。王家跟顾麟士、吴湖帆有姻亲关系,王季迁管顾麟士叫舅舅。

王季迁和书画界的收藏家、鉴赏家有本质的区别。他本身是东吴大学法律博士,律师出身,且英文水平相当高。很多收藏家、鉴赏家的中文能力一流,但英文能力不行。这样的基础为他日后打《朝元仙仗图》官司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条件。

吴湖帆当时有很多弟子,现在大家所知道的好像一个是王季迁,一个是徐邦达。实际上,徐邦达不是吴湖帆正式的入室弟子。吴湖帆自己说,“季迁余之弟子也,邦达余之小友也”。在跟吴湖帆学绘画、学鉴赏、学收藏过程当中,因为他们有亲戚关系,所以吴湖帆对王季迁要求非常严格:看一件作品,第一不能似是而非,第二不能太圆滑、要讲原则。吴湖帆对徐邦达就非常客气,这在吴湖帆日记里记载得很清楚。刚开始,徐邦达买了很多假货,让吴湖帆鉴定,吴说挺好挺好,继续努力,这都是官话。吴湖帆对王季迁就毫不客气,王季迁买了假货会遭到痛骂,这对王季迁后来鉴赏能力提高有很大帮助。

王季迁家族家传、家藏了很多作品,像唐寅、陆治、蔡羽这些人为王鏊所画的画,他们多少代一直都保存下来,每一代都盖方印上去,所以说他们家的收藏本身也有一定基础。在吴湖帆非常严厉的指导下,王季迁也练就了比较好的眼力。他本身又跟顾麟士、吴湖帆学过绘画,所以从绘画语言、绘画审美、绘画经营布局上,就能分别出古人跟今人的区别、不同时代的区别、伪作是什么样等等。

王季迁有三女一子,儿子过继给了他的哥哥(王季迁是兄弟俩人),有秉承王家正宗血脉之意。在过去江南地区都是过继,像翁同家的孩子,就是为了保持血脉的纯正性。所以他唯一的儿子1949年以后就没有跟他去美国,跟他哥哥在济南,继承了他哥哥的那份财产,当然后来也被没收了,解放了么。

《朝元仙仗图》引发的官司

《朝元仙仗图》是王季迁20世纪50年代初在美国的一个犹太人开的古董店里发现的,起初这件《朝元仙仗图》无人问津,因为很多人都说是假画。王季迁看到后就很想要,但是他没有足够的钱,便提议用画交换,结果王季迁就用6幅画换得了《朝元仙仗图》。

到手之后,王季迁先生夜不能寐,不断对其研究,确定这就是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没想到这给他找来了一个诉讼的麻烦。那个犹太人以“欺诈”为由,将王季迁告上法庭。犹太古董商认为,王季迁明知这幅画是武宗元的,却装成不懂来跟我易货,这是欺诈行为。

由于王季迁在上海是律师出身,所以他没有请律师,自己上堂答辩,他的英文能力和他的法律能力都足以支撑这场官司。法官问王季迁到底懂不懂中国画,对这幅画到底知不知道是武宗元的?王季迁说开始就觉得这幅画挺老的,所以才用我的作品来换,当时不知道是不是武宗元。法官又问古董商懂不懂中国画,犹太人说我开古董店的当然懂了。法官当庭宣判王季迁胜诉,胜诉的一个主要理由就是,你既然是开古董店的,又懂中国的艺术,那你怎么能看走眼呢?那是你的问题,不是王季迁欺诈你。

《朝元仙仗图》就这样顺利地成为了王季迁的收藏。这场官司在当时美国的华人世界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都认为王季迁是个能人。从此之后,王季迁的声望、社会地位、收藏地位,他的品格一下子就上升了很多。所以,在美国很多华人商铺上的牌匾,多以王季迁题字为荣,像五粮液、山王餐厅都是以王季迁题字作为骄傲,因为他在侨界当时是中国人能够战胜洋人的优秀范例。

“画重要!”

王季迁是1948年去的美国,带着一批家藏书画。到美国之后刚开始也很清苦,他做过装修、设计等等。一家人宁可吃三明治,也不肯去卖一幅家传的画,而且在美国赚的钱还要买画,这是他非常优秀的一点。就在王季迁临终之前,他们家曾经开过家庭会议。他的后人问他:“藏着这么多画不卖,我们现在又没钱,是人重要还是画儿重要?”王季迁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说:“画重要!”

在美国,以个人力量弘扬中国传统文化,让西方人接受中国传统的古代艺术,王季迁功不可没,这是他非常伟大的一面。王季迁在美国做了几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是在拍卖场、民间、古董店大量收购中国古代书画。中国书画走向市场,真正登上拍卖舞台,王季迁是个推手,是中国古代书画拍卖高价成交的弄潮儿。郭熙的《秋山行旅图》轴是通过高价竞争,146万美元成交的,那是天价。

第二是将自己所收藏的37件重要作品,从董源的《溪岸图》到明清绘画,以“半卖半送”的形式出让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这是中国书画第一次由民间收藏转给公立的博物馆收藏,他开了先例。(1973年,大都会博物馆即通过该馆亚洲艺术馆前馆长、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研究所中国艺术历史系教授方闻的安排,向王季迁购藏了25件宋元绘画作品,其中重要的有北宋屈鼎的《夏山图》、南宋李唐的《晋文公复国图》、马和之的《诗经国风图》《秋晓渔村图》、米友仁的《云山图》、李嵩的《货郎图》、赵孟坚的《水仙图》、元代有钱选的《王羲之观鹅图》、倪瓒的《虞山林壑图》、王蒙的《丹崖翠壑图》、方从义的《云山图》等;1999年,王季迁再次出让12幅藏画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重要的首推董源的《溪岸图》)

第三,收藏跟教学相结合。美国很多学校、学术研究单位,像普林斯顿大学美术史专业,还有哈佛大学历史系,他们都到王季迁的画室,去观摩、学习他所收藏的古代书画。为了培养下一代的人才,王季迁慷慨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让他们来学习。我们都知道,收藏古书画最忌讳的就是不停地打开,不停地被人来把玩、赏玩,但是王季迁为了能够弘扬中国传统的古代书画,他对这个看得很淡。一些东西方学者像班宗华、高居翰、爱德华兹、铃木敬、方闻这些人,都可以说是王季迁的学生,都是在他的教导、启蒙下成为了中国书画鉴定领域的权威人士。

王季迁20世纪60年代受聘于香港中文大学教授中国美术史,还被博物院聘为客座研究员。20世纪60年代、70年代末、90年代,王季迁四次到鉴定所有的书画,还到香港艺术馆去鉴定古书画。

“抠门儿”

美国、中国的一些藏家认为,王季迁很抠门儿,这一点非常不公平。20世纪80年代中期,徐邦达、启功、谢稚柳他们去美国,王季迁也是全程陪同。王季迁就是在请他们吃饭方面是很计算的,所以这些老先生都调侃他,说他抠儿。但是,王季迁在别人观看他的藏画上可不抠,他所有的东西不光是给这些老先生看,博物馆的人、学校的人、研究所的随便看。你想,一件古代书画每打开一次可就损失多少钱呢,他都没有在惜这个,你说他抠不抠门儿?我觉得他不抠儿。还有一点,为了弘扬中国古书画,能让西方接受,给大都会这批东西是半卖半送,当时是500多万美元,交完税后没剩多少钱。那些藏品现在拿出一件来就是天价,随便1件不值几个亿?吝啬、抠门儿对他非常不公平。我们有些藏家看似很大度,但是你让他把手里的东西半卖半送给国家,这些人少一分钱也不干,他们没有王季迁这种胸怀。

中国古书画当时在美国是没人要的,只有王季迁靠自己绵薄之力在收购、弘扬、宣传。现在的收藏家,如果说市场上古代书画没人问津的话,那干脆就不玩了,转而去玩当代、玩近现代、玩瓷器,哪个赚钱玩哪个,这就是现在收藏家的偏颇。王季迁对中国古代书画的热爱有别于那些口头上喊着如何热爱古画的一些藏家,与他们有质的区别。

聚也乐、散也乐

收藏一生的王季迁到了晚年感到力不从心,他也想把一些藏品出让。

20世纪90年代,王季迁曾通过黄胄跟故宫博物院洽商,希望故宫出点钱,他出让3件顶尖作品――武宗元《朝元仙仗图》,马远册页,倪云林《松亭山色图》。当时他要的价格是500万美元,这在当时来讲价格也不算高,因为当时拍卖的傅抱石《丽人行》都拍了1000多万元(1996年中国嘉德,1078万元),何况三幅这么重要的高古书画。当然故宫没有这笔经费,后来又协商拿200件明清普通的官窑瓷器到香港去拍卖,用拍卖所得来补这500万美元。当然,由于故宫的体制问题,没人愿去承担这项责任,所以这件事就告吹了。

之后,王季迁找到博物院,希望把这3件作品卖给。台湾由于当时李登辉“去中国化”,所以对收购作品没有拨款,台北也就放弃了收购计划。

林百里作为一个收藏家,他曾经跟王季迁谈过,想买他的东西。由于林百里当时对古代书画认知不够,认为《朝元仙仗图》不如张大千画得好,最后也放弃了购买王季迁这几件精品的机会。另外一位台湾收藏家陈启斌,当时经人洽商,付1800万美元把王季迁所有的藏品一锅端。结果最后也是由于东听西听,听了很多流言蜚语,就放弃了。在他们之前,香港的一位藏家也想收藏王季迁的东西,最后也是由于种种原因购藏失败。

此后,我通过朋友找到了王季迁家族,希望能买。他们也表示出很大的兴趣,居然第一件就同意把《朝元仙仗图》卖给我,当时委托律师都制定了购买协议。但是,时值“非典”时期,突然王季迁先生过世,这件事情就告吹了。这件作品回归中国的一次机会因此失去了,非常可惜。王季迁第三幅抗鼎藏品就是马远册页,这件东西最后卖给了中国国内的收藏家。

身后藏画之争

“名门争产”是收藏家通常都要遭遇的悲剧。王季迁也无法逃出这个怪圈。2003年7月3日,王季迁的收藏生命走到尽头。当时《世界周刊》有篇《王季迁身后的藏画之争》的文章可参考。王季迁身后的藏品之争,主要是他的儿子和小女儿在打官司,直到现在还在打。

2012年春拍中王季迁的旧藏作品,像匡时拍卖石涛的《兰竹当风》、宝瑞盈的杨维桢《元夕与妇饮》,这些是他们家庭遗产纠纷以外的作品,不是遗产纠纷以内的。王家遗产纠纷的标的是80件左右。这在王季迁收藏的仓库里边属于三流藏品。王季迁后人把“宝武堂”改叫“宝五堂”(武宗元的“武”改为一二三四五的“五”),意思就是王季迁的一流藏品就是五件。像倪云林的《绿水园》、吴镇《竹石图》等,这些都属于二流藏品,二流作品也非常不得了。像石涛的竹子,这都属于他的三流藏品。三流藏品都卖出天价,一流、二流的还没拿出来呢,什么时候拿出来就是天价。

希望王家后人在争产方面都互相谦让些,毕竟血浓于水。藏品最好回到祖国,如果不能,也希望他们能够妥善的保存。王季迁的收藏正好可用郑板桥的一首《骨董》诗来概括:

钩深索远求,到老如狂痴。骨肉(弟兄)起讼狱,朋友生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