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陌生化在当下(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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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师承渊源，或许很多作者愿意说自己无门无派，表达形式、语言风格、思想观点均为实践中摸索得来。我却不得不承认，在杂文创作的道路上，我深受鲁迅与什克洛夫斯基两位大师影响。在内容及选材上，我十分敬仰鲁迅先生敢于直面现实的战斗精神，以及敢于对当时的传统文化、现实社会进行批判、反思、探索的心灵勇气。

可能是中文科班出身的缘故，我对俄罗斯文学及俄罗斯文艺理论情有独钟，虽然卡尔维诺、菲兹杰拉德、尤瑟纳尔、福克纳、马尔克斯等杰出作家的代表作我亦爱不释手，但在自己的文学实践中，尤其是对文体的自觉追求中，俄国形式主义学派创始人、文学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艺术“陌生化”理论对我颇有影响。

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文学绝对不是对生活的模仿，而是生活的变形。“一件事物被感受若干次后感觉过程便开始进入无意识的‘自动化’领域，这时候事物就会‘枯萎’，也就是说引不起人们足够的注意力。”什克洛夫斯基指出：只有不断地追求“陌生化”，不断地更新我们对人生和世界的陈旧感觉，才能把人们从狭隘的日常关系的束缚下解放出来，采用“被人们创造性地扭曲并使之面目全非的独特方式”来感受这个世界。人们平日熟视无睹的对象被作者强化、扭曲、颠倒、变形之后，熟悉的对象变得疏远了，人们重新获得新奇的感受与强烈的刺激，因而产生极大的阅读。

艺术的陌生化大抵是通过语言的陌生化与情节的陌生化来实现的。语言陌生化是艺术陌生化的前提与重要条件。日常语言经作者扭曲、变形或陌生化处理后，产生了新的语义或歧义，既新颖别致又耐人寻味，从而冲击着读者的惯性思维，使人们对习以为常的东西有了新的认识与发现，最终得以延长审美过程。例如，我在《小心钱花了你的命》一文中写道：“那些宁愿被银子的白光刺瞎眼也不愿闭眼歇会儿，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睁眼挣钱的人；那些只要金钱转移至他手中，便会被其守财奴似的死死抓住，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一个铜板也不甘心再投入到流通中去……对于他们而言，难道不是挣钱、存钱、再挣钱、再存钱，一辈子就过去了吗？他们挣了一辈子的钱，存了一辈子的钱，最后被谁花掉了呢？是不是钱把他这一辈子给花掉了呢？”文章打破日常“人花钱”的语言逻辑及思维定式，巧妙而幽默地揭示“钱花人”的深刻本质，通过对语言“陌生化”策略的运用，增加了表达的有趣性，使人们在心灵震撼之余，有耳目一新之感。在这里，文学语言不再是一种“文以载道”的工具，而成为一种颠覆常人思维的独特的话语方式。

诚然，语言的陌生化与情节的陌生化是相辅相成的，有趣而新奇的言说方式如果再加上另辟蹊径的视角切入，方能最大限度地拓展文章的艺术表现力。而要娴熟地运用艺术的陌生化策略，我以为深厚的知识积累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是必不可缺的基础。在这方面，鲁迅、柏杨、龙应台、王小波等人都是自觉或不自觉运用“陌生化”策略的高手，而我，只是学得一些皮毛而已。比如，我在《剩女与空置房》一文中写道：“现在的女子吧，口口声声都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必建立在爱情之上才高尚，才有真正的幸福。可若对方无房无钱无权无势呢，她是断不会献上自己的爱情的。”“而现在所谓最成功的男人，大概都在争着盖房子，每人都梦想着自己的财富能在经年累月间作几何级增长。在电视镜头前接受访谈，亦是开口社会责任闭口关注民生之类的，你若将之理解为商品房降价的信号，那绝对是太傻太天真。”“试想一下，这般现实的女人与恁般缺乏担当与责任感的所谓成功男人，若不幸生活在同一时代同一个国度中，其结果会怎样呢？”文章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地列举出合情合理的推想，引领读者一点一点地在笑声中深入思考，这样求新求变的个性化话语方式与独特的视角切入，能帮助读者摆脱审美疲劳，获得一种新奇有趣的艺术感受。

事实上，艺术的陌生化在当下已变成了一种自觉的追求方式。例如，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里面有许多经典台词，既犀利又充满着智性的幽默，痛快淋漓地对传统进行颠覆，对现代进行解构，是艺术陌生化的典范之作。“什么不好像，像个臭猴子！”“我走先”“服了YOU”等台词，前两句故意破坏了正常语序，看似不符合语法规范，实则通过语言这种变形强化了艺术表现力。后一句通过“中英文的混搭”，增强了趣味性，这种戏谑而幽默的“陌生化”言说方式，引人入胜。日常生活中，例如当下盛行的周末夫妻，刻意制造“小别胜新婚”的疏远感，以重新唤起对熟悉到麻木之彼此的兴趣与美感，亦是“陌生化”理论在社会生活中的另一种扩展表现。

周湘华，女，湖南湘潭人。资深报人，专栏作家，《天津日报》文艺中心主任。文字以犀利率性见长。出版有作品集《初春，一阵波动的风》、《黑咖啡 紫咖啡》、《普通家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