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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老虎的七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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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之后,救生艇上只剩下我和一只凶猛的孟加拉虎。在茫茫大海上,我要活下去。下了一夜的雨。我度过了一个可怕的无眠之夜。雨声很大。雨打在接雨器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而在我周围,从遥远的黑暗之中传来的是嘶嘶的雨声,仿佛我正置身于一个满是愤怒的蛇的巨大蛇窝里。风向的改变也改变了雨的方向,因此我身体上刚开始感到温暖的部分又被重新淋湿了。我改变了接雨器的方向,几分钟后却很不高兴地惊讶地发现风向又变了。我试图让身体的一小部分,胸前的部分,保持干燥温暖,那是我放《求生指南》的地方,然而潮湿却故意下定决心要扩散开来。那一整夜我都冷得发抖。我不停地担心小筏子会散掉,把我与救生艇连接在一起的绳结会松开,鲨鱼会来袭击。我不停地用手检查绳结和捆绑的绳子,试图摸明白,就像盲人读盲文一样。

夜渐渐深了,雨下得更大,大海也更加汹涌。连接救生艇的缆绳不再被轻轻地牵动,而是猛地被拉紧了,小筏子摇晃得更厉害,更不稳了。它还在漂,每一个浪打来它都冲上浪头,但是已经没有干舷,每一朵开花浪冲过来,都冲上小筏子,从我身边冲刷而过,就像河水冲刷着卵石。海水比雨水温暖一些,但这就意味着那天夜里我身上连一小块干的地方也没有了。

至少我喝到水了。我并不是真的很渴,但却强迫自己喝了。接雨器看上去像一把倒置的雨伞,一把被风吹开的雨伞。雨水流到接雨器中心,那里有一个洞。一根橡胶管把这个洞和用厚厚的透明塑料做的接雨水的袋子连了起来。开始水有一股橡胶的味道,但是很快雨水就把接雨器冲洗干净,水就没什么味道了。

在那漫长、寒冷、黑暗的几个小时里,看不见的雨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变得震耳欲聋,大海嘶嘶作响,海浪翻卷,把我扔过来扔过去,这时我只想着一件事: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我策划了好几个摆脱他的方案,这样救生艇就可以是我的了。

一号方案:把他推下救生艇。那有什么好处呢?即使我能把一只450磅重的活生生的猛兽推下救生艇,老虎可是游泳健将。在松达班,人们都知道它们能在波浪翻滚的河中央游5英里。如果理查德・帕克发现自己意外地翻下了船,他就会踩水,爬回船上,让我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二号方案:用6支吗啡注射器杀死他。但是我不知道吗啡会对他有什么样的影响。这样的剂量能够杀死他吗?我该怎么把吗啡注射到他身体里呢?我只能模糊地想到可以出其不意地让他吃一惊,就像他妈妈被捉时那样?但是要让他吃惊的时间足以让我连续注射6支吗啡?不可能。我只能用针刺他一下,而这会换来他的一巴掌,这一巴掌会把我的头打掉下来的。

三号方案:用所有能找得到的武器袭击他。荒唐。我又不是人猿泰山。我是一条瘦小、虚弱、吃素食的生命。在印度,人们得骑在庞大的大象背上,用火力很足的枪,才能杀死老虎。我在这儿能怎么办?当着他的面发射一枚火箭照明弹?一手提一把斧子,嘴里叼一把刀,朝他扑过去?用直的和弯的缝衣针结果了他?如果我能砍伤他,那会是一项了不起的英雄业绩。作为回报,他会把我一只胳膊一条腿、一个器官一个器官地撕成碎片。因为,如果有什么比健康的动物更危险的话,那就是受伤的动物。

四号方案:勒死他。我有绳子。如果我待在船头,让绳子绕过船尾,用绳套套住他的脖子,我就能拉紧绳子,而他就会拉住绳子来抓我。这样,来抓我这个动作会让他勒死自己。一个聪明的自杀计划。

五号方案:毒死他,烧死他,电死他。如何实施?用什么实施?

六号方案:发动一场消耗战。我只需顺从无情的自然规律就能得救。等他渐渐衰弱、死亡,这并不需要我花费任何力气。我有足够好几个月吃的食物。他有什么?只有几具很快就会腐烂的动物尸体。吃完这些之后他能吃什么?更好的是:他能从哪儿弄到水呢?他不吃东西也许能活几个星期,但是任何动物,无论他多么强壮,都不可能不喝水还能活很长时间。

我心里闪现出一朵希望的小火苗,就像黑夜中的一枝蜡烛。我有了一个计划,而且是个很好的计划。我只需要活着,就能实施这个计划。

黎明来临,情况更糟了,因为在此之前我只能感觉到,而现在却能看到,从黑暗中渐渐显露出来的是巨大的雨帘,从高高的空中哗哗地浇在我身上,海浪仿佛在我身上铺了一条路,一个接一个浪头将我踩在脚下。

我目光呆滞,浑身颤抖,四肢麻木,一只手紧握着接雨器,另一只手紧抓着小筏子,继续等待着。

过了一段时间,雨停了,随之而来的寂静使得这一转变显得特别突然。天气变得晴朗,海浪似乎和乌云一起逃走了。这变化就像在陆地上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的变化一样迅速而彻底――我现在是在另一座海洋上。很快太阳便独自挂在天上,而大海是光滑的皮肤,用一百万面镜子反射着阳光。

我浑身僵硬疼痛,筋疲力尽,对自己仍然活着几乎不存感激。“六号方案,六号方案,六号方案”这几个字像符咒一样在我大脑里不断重复,给我带来了几分安慰,虽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六号方案是什么了。我的骨头里开始有了热气。我把接雨器关上。我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侧着身子蜷缩着,让身体的任何部位都碰不到水。我睡着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天也热起来了。毯子差不多已经干了。这一觉睡的时间很短,但却很沉。我用胳膊肘支撑起身体。

我周围的一切平平坦坦,无限延伸,是一幅无边无际的蓝色全景。没有任何东西遮挡我的视线。这浩瀚无垠的景象像一只拳头,打在我肚子上。我向后跌去,蜷曲起来。这只小筏子是个笑话。它只是用一根绳子捆在一起的几根棍子和一块软木。水从每一道缝里渗进来。脚下深深的海水会让鸟也感到头晕目眩。我看到了救生艇。它比半只核桃壳也好不了多少。它紧贴在水面上,就像手指紧紧抓住悬崖边。重力迟早会把它拖下去的。

我的漂流伙伴进入了视线。他趴在舷边,朝我这边看。无论在任何环境里,一只突然出现的老虎都十分醒目,在这里更加如此。他那身有条纹的鲜艳斑斓的橘黄色毛皮和毫无生气的白色船壳之间的对比十分奇特,形成了引人注目的强烈效果。我过度紧张的感觉戛然刹住了。虽然我们周围的太平洋很广阔,但是在我们之间似乎突然出现了一道非常窄的深沟,沟边没有沙洲也没有城墙。

“六号方案,六号方案,六号方案。”我的大脑急切地低语着。但是六号方案是什么呢?啊对了。消耗战。等待的游戏。不主动出击。让事情发生。毫不留情的自然规律。时间无情的流逝。

资源的贮藏。那就是六号方案。

一个想法在我大脑里响起,像一声怒吼:“你这个笨蛋加!你这个没脑子的粗人!六号方案是最糟糕的方案!理查德・帕克现在害怕大海。大海几乎是他的坟墓。但是在饥饿和干渴逼得他发疯的时候他就会战胜恐惧,他就会做任何必要的事情来满足他的需要。他会把这道深沟变成一座桥。他必要时会游过来,来抓住小筏子和上面的食物。至于水,难道你忘了松达班的老虎能喝含盐的水吗?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比他的肾脏忍耐的时间更长?我告诉你吧,如果你发动一场消耗战,你会输的!你会死的!明白了吗?”

我必须说说恐惧。这是生命唯一真正的对手。只有恐惧能够打败生命。它是个聪明又奸诈的对手,这一点我太了解了。它没有尊严,既不遵守法律也不尊重传统,冷酷无情。它直击你的最弱点,它可以毫不费力地准确地发现你的最弱点在哪里。它总是先攻击你的大脑。刚才你还感觉平静、沉着、快乐。紧接着,恐惧装扮成轻微的怀疑,像个间谍一样溜进了你的大脑。怀疑遇到了不相信,不相信试图把它推出去。但是不相信是个武器装备很糟糕的步兵。怀疑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除掉了。你变得焦虑起来。理性来为你作战了。你消除了疑虑。理性用最新的武器技术全副武装。但是,让你惊讶的是,尽管有高级的战术,也取得了一些不可否认的胜利,但是理性还是被击倒了。你感到自己变得软弱,产生了动摇。你的焦虑变成了畏惧。

接着恐怖开始全面攻击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已经意识到有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正在发生。你的肺叶已经像小鸟一样飞走了,你的内脏已经像蛇一样滑走。现在你的舌头像一只负鼠一样倒下去死了,而你的下巴立刻飞跑而去。你的耳朵聋了。你的肌肉开始像得了疟疾一样颤抖,你的膝盖开始像跳舞一样抖动。你的心脏太紧张,而你的括约肌却太放松。你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一样。你的每一个部分都以与它最匹配的方式崩溃了。只有眼睛还在工作。它们总是给恐惧以适当的注意力。

你很快作出了草率的决定。你打发走了最后的同盟:希望和信任。瞧,你打败了自己。恐惧只是一种印象,却战胜了你。

这件事很难用语言表达。因为恐惧,真正的恐惧,从根本上使你动摇的恐惧,当你面对死亡时所感觉到的恐惧,像坏疽一样在你的记忆中筑了巢:它想要让一切都腐烂,甚至包括谈论它的语言。因此你必须非常努力地把它表达出来。你必须非常努力地让语言的光辉照耀它。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如果你的恐惧成了你逃避的,也许甚至想方设法忘记的无语的黑暗,那么你就使自己容易受到恐惧的进一步打击,因为你从不曾真正与打败你的对手交战。

是理查德・帕克让我平静下来。这个故事的讽刺意义在于,恰恰是开始把我吓得神经错乱的东西让我安静下来,给了我决心,我敢说甚至还让我变得健全。

他正专注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这种眼神。我是在这种眼神下长大的。这是一只感到满足的动物从笼子里或兽栏里往外看的眼神,就像你我美餐一顿以后开始聊天时坐在餐馆桌边往外看一样。显然理查德・帕克吃饱了鬣狗,喝足了雨水。他的嘴唇没有上下开合,牙齿没有露出来,咆哮声或吼叫声也没有发出来。他只是在注视我,观察我,样子严肃但没有威胁。他的耳朵不停地抽动,左右转动着脑袋。这些动作都非常像,嗯,一只猫。他看上去像一只可爱的又大又肥的家养的猫。一只450磅重的斑点猫。

他发出一声声音,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我竖起了耳朵。他又哼了一声。我很惊讶。他是在打招呼吗?

老虎会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包括各种咆哮声和吼叫声,最响亮的叫声很可能就是宏亮的嗷嗷声,这是季节雄虎和的雌虎发出的。这种叫声传得很远,在很大的范围内都能听到,在近处听绝对能让人惊呆。老虎出其不意地被撞见时会发出呜呜声,这是一种愤怒爆发的短促而尖厉的叫声,会让你跳起来就跑,如果你的两条腿没有被吓得不能动弹的话。老虎发起攻击时,会发出低沉洪亮的咳嗽般的咆哮声。他们用来进行威胁的吼叫声是另一种喉咙里发出的粗嗄的声音。老虎还会发出嘶嘶声和嗥叫声,根据所表达的感情不同,这些声音听上去或者像秋天的落叶在地上发出的沙沙声,但更响亮一些,或者,如果是愤怒的嗥叫,像一扇铰链生了锈的巨大的门在慢慢打开――两种情况下的叫声都让人脊椎骨发凉。老虎还会发出其他的声音。他们会发出咕噜声和呜咽声。他们会发出呼噜声,尽管不像小猫的叫声那么悦耳,也不像小猫那样经常这么叫,而只是呼气的时候才这样。(只有小猫才在呼气和吸气的时候都发出呼噜声。这是区分大型猫科动物和小型猫科动物的特征之一。另一个特征是大型猫科动物会咆哮。这是件好事。如果小猫咪也能用咆哮来表示不高兴,恐怕养猫受欢迎的程度就会迅速降低了)老虎甚至会喵喵叫,声调很像家养的猫,但声更响,音域更低,不像猫叫那样让人有弯腰抱起它们的愿望。老虎还可能绝对威严地保持沉默。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听过所有这些声音,除了招呼声。我知道这种声音,那是因为父亲告诉过我。他在文献中读过关于这种声音的描述。但他只听到过一次,那是在因工作关系参观迈索尔邦动物园的时候,在他们的动物医院里,一只正在接受肺炎治疗的年轻雄性老虎发出了这种声音,就是从鼻子里喷气,表示友好和没有恶意的愿望。

理查德・帕克又哼了一声,这次头也摇了起来。他那个样子就像在问我一个问题。

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带有敬畏的好奇。因为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我的呼吸慢了下来,我的心不再在胸腔里乱撞,我开始恢复了感觉。

我得驯服他。我就是在那一刻意识到这么做的必要性的。这不是他或我的问题,而是他和我的问题。无论是在真实的意义上还是在比喻的意义上,都可以说我们是在一条船上了。是活,还是死――我们都会在一起。也许他会死于意外,也许他很快就会死于自然原因,但是指望这样的可能性未免太愚蠢了。很可能最糟糕的事情会发生:仅仅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动物的顽强会很轻易地战胜我人类的脆弱。我只有驯服他,才有可能使花招让他先死,如果我们不得不涉及这个伤心的话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