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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个说法,管我们这些在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叫“胡同串子”。这大概不仅指我们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指胡同文化所营造的氛围对我们的影响和熏陶。我就是在这样的一条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它的名字叫“毡子房”。听老人们说,这里是专门为皇宫打理毡子用品的地方,诺大的宫殿没有暖气设备,就靠一个炭火盆、小手炉什么的,怎么抵御数九寒天,就得有各种各样的毡子用品来保暖,皇上住的地方怎么样?照样高处不胜寒。
毡子房胡同就在什刹海西边一点的三座桥十字路口往北,著名的红楼梦“荣国府”东墙外。这个胡同很有特点,西侧没有住家,就是荣国府的大墙,只有三四米宽的小胡同东侧才是两进深、三进的四合院,全胡同就十个院。
像老关家,是个旗人,还是正黄旗的后裔,他们家大爷,无冬论夏都是一袭长袍,高挑的身材,硬朗的身板,手提着双刁的鸟笼子,不是去什刹海就是去后海,面对着一汪湖水,吊几声嗓子,唱两句京戏,把五脏六腑的污浊之气喊出去,这才回去泡上一壶浓茶。关老爷子喝茶有多讲究,不得而知,但就老爷子泡茶得用安定门外小关的甜水并的水,俗称南城茶叶北城水嘛。那不是讲究,那是道行。后街有个山东大汉,推车送水,大木水箱里边是二性子水,那是居家过日子用的水,旁边挂两个小筒,装的是甜水。现在是赶上好时候了,花俩钱就能喝上甜水,过去,您得大清早,迎出城老远,去盗用少许给皇宫送的御水,那是关系,那是门道。
老白家就更赋有神奇色彩了,他的神秘不在于他们家大爷从事的职业,那可是梨园世家,那可是让人仰慕的职业,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是金派还是袭派的,反正是名角儿。真正的神秘是那扇永远紧闭的大门,多大的人进出,都随手把门带上。我在这胡同里生,胡同里长,直到上山下乡离开,从来没见过里院什么样,要想进去,得主人邀请,还得大人许可。有一次,我正在他们家门口买冰棍,三分钱一支的小豆冰棍,好吃极了,顺便也给他们家的小孩买了一根,他扭头跟大人请示了一下,邀请我进了他们家的大门。刚进前院,就见他家二姨妈迎了出来,一脸笑容,十分可亲,边嗑着瓜子边问:“几号的?”
“十号,老祝家的”,
“奥,老几呀?”,
“三儿”,
“嗯,行,有点机灵劲儿”,
“功课做了吗?”,
“做完了。”,
“复习了吗?”,
“还没有呢。”,
“麻利儿的,别明天老师一问你,就大眼瞪小眼的,多寒碜呀。”
我这就出来了,往胡同口一看,卖冰棍的老太太还没出胡同口呢。哦,我明白了,为什麽在胡同里土生土长,却没有串子的感觉,原来我们这里不兴串门子。
我们胡同最有名的就是老谢家。两个四合院住的都是外房亲戚,里边是一个偌大的花园,大到里边我们都不敢进去。听说里边有黄鼠狼,也咬人,花园里边种的都是花革,不是太金贵的,连向日葵都有嘛再里边又是一个小花园,就是些能叫出名的花了:月季。玫瑰、百合等;再往里边才是后花园了,那里的花,我们就叫不出名了,不是种在地上,都是在花盆里,摆在架子上,可见其珍贵。但是最高级的花,是在老爷子的花房里,一流的大北房,全是老爷子培育的,谢老爷养可是京城名家,像鹅翎管、紫袍玉带、银钱崇楼这样稀少的品种,老爷子那都有,可是老爷子并不保守,年前就准备,夏至就开始,接根杂种,四平头、八叉、九鼎的各色花朵也培育了不少。一到入秋,就会来大卡车,把老爷子养的送到北海公园展览,然后再来辆小车,把谢老爷接走,好茶好饭招待着,请老爷子给各方神圣送来的起名字:
“这盆长得有模有样的,就叫紫袍玉带吧。”,
“这盆挺虎实,就叫大红袍吧。”
至于众多的绿牡丹、香白梨等大众货色,就摆在通道两旁,迎接游人而已。
十街八巷九胡同最出名的就是我们家的院子,这是毡子房胡同纵深处最后一个四合院了。它的出名缘于门口的两颗大丁香树,一牛长在院里,一半伸展出院墙,春天一开花,香遍全街。一到这时候,我二舅妈就会吩咐:
“剪几枝儿,给谢大妈。”
“再剪几枝儿,给程大妈。”
“给――”
我就会剪几枝开了的,再剪几枝没开的,拿报纸卷个三角筒,各插上几枝,飞也似的给各家送去,跑得那个快,跟个燕儿似的,我这可是“送花使者”呀,要说这老街老巷的,谁家有两棵梨树,有两棵枣树,有两棵苹果树,有两棵杏树,有两棵香椿树,有两棵桃树,那不足为奇,我们院有两棵花椒树,不管谁家的孩子得了腮腺炎,不用上医院,取点树底下的泥,和上点黄酒,往腮帮子上一糊,用不了一个星期就好,绝耽误不了功课。但是最值得一提的是我们院的那棵大榆树,那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自然灾害时期,各家都闹粮荒,特别是家里孩子多,尤其是像我们家,都是男孩的,嫩榆树叶,榆钱儿,和在棒子面儿里,上屉一蒸,涩涩的,甜甜的,把个小肚皮撑得溜圆儿。大人说,别吃多了,小心拉不出屎来。
说来也奇了,是受了荣国府书香的熏陶,还是受了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十数年磨一剑的精神感染,这个胡同里的孩子,在学校里都是好样的,学习成绩没有中等以下的,一放学回来,一道杠的,两道杠的臭遍街,像我这样三道杠的好几个。我这可不是捎带手的吹自己,肩膀上扛几道杠,没人羡慕你,硬碰硬的期末拿分儿说话。每到暑假,你就听邮递员的大嗓门吧:钢院的、石油学院的,地质学院的,拳拳赤子之心呀,实业救国;五中的,女三中的,十三中的。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飞似的;中进大门,向家人报喜去了,围在门口的孩子们则欢呼呀,跳呀,远远的各家大妈、大爷、大婶们则议论纷纷。所有的孩子们都知道大人们议论的内容,并且非常清楚地知道最后一句话肯定是:明年就是我们家的二小子啦。所以,永远是放学回来,满胡同里静悄悄的,你绝见不到一个孩子,都在家里做功课呢,真的,有照片为证,几个孩子围坐在小桌前,闷头写作业,旁边老爷爷或老奶奶大芭蕉扇给扇着。那画面,那感人!
直到将近傍晚,孩子们才纷纷聚集在胡同里,我们胡同尽头是两颗大槐树,一边一棵,粗壮得三个孩子才能围抱得过来,像个老爷爷和老奶奶,偎护着我们。北边一溜儿八棵年轻的槐树,挺拔,护卫着我们。这正好是足球大门,满满家有个胶粒的皮球,没有三天,就被我们踢爆了。不知道那家的妈妈,看我们天天踢那个没有气的皮球,实在太可怜了,一咬牙一跺脚,给我们买了个真正的足球,那可是26块呀,我们那个高兴呀,踢得满胡同尘土飞扬的。看到这儿,您可别紧张,遇到您从这儿经过,就会有观战的小姑娘们喊停,全体站在原地不许动,你只能喘气,不许再拼抢,直到您安全地从这些孩子们中间穿过。如果您是叔叔、大爷,那肯定一脸笑容,一身从容,假如要是个阿姨或小媳妇,那可惨了,从这些半大的孩子中间穿过(有的还光着膀子),那肯定是一脸绯红,一身紧张。天开始擦黑了,观战的小姑娘们开始喊了(大人们喊,根本听不见):
“二牛!”二牛退出,回家吃饭去了;
“小弟!”小弟退出,回家吃饭去了;
“小进!”……
夜幕降临了,一曲悠扬的小提琴乐曲,缓缓飘出,在胡同的上空回旋着,荡漾着。孩子们纷纷聚集在二牛家的大门口,六级台阶,大家错落有致,静静地听着。二牛的大哥是个中学的教师,瘦高的个儿,白皙的脸,戴副眼镜,当时让我们羡慕得不得了。戴眼镜的,那得多大的学问呀,那像现在,还没装半瓶子醋呢,镜片一个比一个厚。一开始,二牛的大哥是关着大门,在门洞里拉琴,后来发现了我们,就打开大门,让我们听,虽然什么B大调,什么G小调的,我们听不懂,但是乐曲很悠扬;虽然拉得音不太准,但是琴声很好听;再后来,二牛他大哥就拉些我们熟悉的儿歌,起初大家只能跟着哼哼,不知道词儿呀,慢慢的就可以跟着唱啦,二十几个孩子的童声合唱,那阵仗,那牛!
“让我们荡起双桨……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呈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洗涮完了的大人们,拿着大蒲扇,端个小板凳,来到自家大门口,安详地看着我们唱,静静地听着我们唱,天真的、浪漫的、对美好未来充满憧憬的歌声,在胡同呈升腾,在夜空里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