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膀大汉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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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十四，学物理的80后，现从事图书出版行业。

我在西安上大学的时候，隔壁班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副教授。虽然年轻，却是一副老知识分子的做派：常年穿一身旧西服，戴黑框眼镜，不苟言笑。与同学们相处的时候，也是老声老气，沉稳威严。

对这样一位老师，我们多少都有点畏惧，敬而远之。

那时候甲A联赛还很火爆，西安更有金牌球市的美誉。实力平平的陕西国力队每每回到主场，总能在球迷们山呼海啸的呐喊助威中，有打鸡血般的精彩表现。有位同学，周末闲来无事，跑去看了一场陕西国力队的比赛。回来之后眉开眼笑：“你们猜我看到谁了。”

他说，当时比赛踢得正激烈，全场球迷如癫如狂。在这股狂热中，他感到身后有个声音格外洪亮激动，扭头一看，居然是那位副教授：他光着膀子，手挥衬衣在头顶甩圈，用陕西话放声高呼：“陕西队！”这位同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癫狂的光膀大汉，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副教授，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可能是看比赛太投入了，副教授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学生就在旁边。那位同学也不好意思上前相认，比赛一结束马上跑回来和我们分享这段八卦。从那以后，我们再见到副教授时，他越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我们就越忍不住想象他光膀子上蹿下跳的模样。

现在想来，副教授平日里的模样是在装吗？倒也未必。一个人确实可能平时很沉稳，但在看球的时候猛烈释放情绪。但他究竟是不是装，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一位副教授，一位老师，一位知识分子，一位学者，我们认为他就应该是沉稳的，“像个知识分子的样子”。那么，他果然表现得不苟言笑，沉稳过人，符合大家的期待，就不会引起非议。无论是不是装，这种形象对他来说都是最优选择。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他真实的性格就是像看球时表现的那样，活泼好动，上蹿下跳，疯疯癫癫，大呼小叫？这种可能性自然是有的，谁也没规定副教授就不能疯疯癫癫。但如果他真的成了一名疯疯癫癫的副教授，那么必然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个人有点怪怪的哟。”他会被围观，被谈论，被指指戳戳，被视为怪人。就算这些额外的关注没有恶意，也足以让人不堪其扰，浑身难受……所以，他必须收起本性，装成一名不苟言笑的副教授，满足大家的期待，避免被人关注。

对大部分中国人而言，依然信奉低调内敛的处事原则。毫无必要的引人关注乃是自找麻烦，所以要时时处处夹着尾巴做人。――明明有尾巴却偏偏要夹起来，这不就是装吗？

尾巴是什么？尾巴就是被认为在你身上不应该有的东西。从这个角度说，世间各色人等都有尾巴需要夹，非独副教授如此。我的好朋友老程，高中时代就是个文学青年，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我问他：“那你上高中的时候岂不是校园里的知名才子，风云人物？一定经常大出风头吧？”老程没好气地说：“我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事情，从不在学校里说。”

在本该年少轻狂的高中时代，老程就这么低调了？见我大惑不解，老程给我解释其中原委：他当时私下是文学青年，在学校里却是古惑仔，天天和一帮兄弟打打架，抽抽烟，到处鬼混。这帮古惑仔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认真学习、脸色苍白的“好学生”、“好孩子”，当面要调戏，背后要讽刺。

“如果是一个好学生，那么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自然很光荣。”老程说，“但我是古惑仔啊，要是被人知道经常在家里写文章，还在报纸上发表，岂不是丢尽了古惑仔的脸？万一被我那帮兄弟知道了，肯定要起哄说我是‘好学生’，把我往死里嘲笑。那我还怎么混？这种事情我能说吗？”

我竟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