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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泅渡 第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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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香在厨房煲汤,切葱,拍姜,砍猪骨,她的指甲长长的,还画得五彩斑斓,翘着指尖在猪骨里挑挑拣拣,无端地就让人恶心。如果徐香能够洞悉我的心,她一定很惊讶,一定会问:“凭什么对我恶心?”是的,我凭什么?我是徐家的上门女婿,吃她家的,喝她家的,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第一次喝洋酒,第一次坐宝马,第一次搭飞机出国旅行,全都拜老婆所赐。

小娴说:“不是对她恶心,你是对自己的处境恶心。”只有她才能真正懂我,明白我的委屈与艰难。一个攀入豪门的穷男人,他有多卑微,就有多仇恨。徐香作为千金小姐,完全可以挑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来嫁,却偏偏就嫁了我。小娴说:“你这样想,对她不公平,她对你很好不是吗?”好的情人就会像小娴一样,永远懂得在情人面前维护他的妻。如果小娴顺着我的话加油添醋,那我会怎样?我会鄙视她,会逐步厌恶她急于上位的嘴脸。所以,她不做这么不聪明的事,她永远只会扮无辜。

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呢?我是徐氏公司的副总,总经理是徐香的父亲。我今年35岁,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可是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早上9点准时到达办公室,喝一杯咖啡,看一天报纸。偶尔会去车间转转,公司是做保健品的,所以,有许多地方,比如配方实验室,即使我也不能进入,那是徐香父亲一个人的领地。

除了徐香的床,事实上整个徐家哪里都不是我的领地。而现在,我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因为徐香的父亲病危了。那是徐香第一次下厨房,为她病重的父亲煲猪骨汤。嫁给我后,她从来没有为我下过厨。当然也不需要,家里请了两个钟点工。作为一个男人,我竟然从来没有喝过妻子煲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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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香的父亲在一个清晨去世,他在遗嘱里,把所有财产连同公司股份,全部留给了独生女儿徐香。他咽气时,那碗汤还在路上。当徐香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时,她的父亲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守在他身边,听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手像鸡爪一样,又紧,又凉,扼住我,他说:“你要有良心,要一辈子对她好。”

我把那个老头的手指,从我腕上一个一个掰开,我附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好的。”我的声音很轻,但把“不”字咬得很重。老头的瞳孔忽然打开,努力朝外挣了一下,然后就像只没有电源的灯泡熄灭了。

徐香扑在父亲身上放声大哭。那只热气腾腾的保温桶就搁在桌上,我盯着它,盯了很久。然后打开来,在徐香的哭声里,狠狠喝了一大口。我总算喝到了妻子亲手煲的汤,却被烫了嘴,手一松,保温桶就砸在地上,汁水四溅。

自从认识了小娴,我就很少碰徐香了,但这一天,我却发了疯地纠缠她。徐香穿得一身黑,今天是父亲下葬的日子,所有亲友都将去殡仪馆吊唁,徐香说:“你疯了吗?父亲在天之灵会生气的!”徐香愤怒地反抗,她没料到现在的我会这样不受控制,她的头发乱了,衣服也扯歪了,她蓬着头发,瞪着眼睛,用那高贵的气愤,深深鄙视我的兽性。我饶有兴致地与她撕扯,纠缠,终于得手。徐香在衣服全部被扯飞后大哭起来。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像座被攻陷的城池,处处硝烟四起,荒草丛生。

她曾经想要一个孩子,却永远不会知道,我一直在偷偷服用杀精的药。我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里。多年的婚姻生活,令我像沉入了一条河,无法行走,只能泅渡。我扳住徐香的手臂,于是她整个人都在我的掌握中。我盯着她冒出火星的眼睛,慢慢地,笃定地说:“把配方给我,不然你休想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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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小娴买了一枚钻戒,不大,但也值人民币10万元。我说,等你正式嫁给我,我再给你买颗更大的。小娴羞涩地笑了,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对着洒满阳光的大窗户,照了又照。我看着这个小女人,她年轻,美丽,是毕业于北大的高材生,并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只有她,才配得到我的宠溺。

我即将与徐香离婚。因为那一天,我用突如其来的要挟,得到了那份保健品配方。在过去的10年里,徐家父女只知道我每天在办公室喝咖啡,他们绝对想不到,其实我偷偷在外面筹建了一个厂,岳父咽气之日,就是我的保健品厂竣工之时。

作为独生女儿,徐香可不可以不在父亲的葬礼上出现?她不可以。所以她胡乱穿上衣服,从保险柜里翻出一个发黄的笔记本,扔到我怀里。这天我和她一起出席了葬礼,徐香在父亲的棺木前,哭得声嘶力竭。在众人的注目下,我不得不去扶她。我以为她会避开,像避开一条令人作呕的虫。然而她没有,她单薄的肩就势钻进我怀里,抖得像个马达。她的悲伤是真实的。只有我知道,这悲伤,绝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离去。我忽然就心里发空,空得让我慌乱不已。

所有人都说,我居然净身出户,真有骨气。这些话真好听,我差一点就陶醉其中不能自拔。10年了,谁夸过我有骨气呢?大家都叫我软饭王。可我知道自己受不起那些夸奖,那套配方,是徐香的父亲用大量的钱财和心血研制出来的,它的价值,足以抵得千万身家。

我离开那天,徐香一直在看电视,我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衣物,她目不斜视。她看的那部电视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看过不下3遍。她穿了一件V领的无袖连衣裙,这种款式本来是我喜欢的,女人穿上它显得没心没肺没遮挡,性感又健康。可是这类款式的衣服,她买得太多了,甚至同一款,会买齐所有不同的颜色。任何好东西,多了就腻了。东西收好,我对徐香说一句:“我走了。”她不答,甚至不转头。我就走了,不敢奢望她对我说一声再见。我知道她恨我。

我的保健品厂顺利运转起来。人员,设备,销售渠道,尽皆到位。当第一批产品下线时,我几乎热泪盈眶。那不单单是一批产品,而是代表我作为一个男人,从此扬眉吐气的尊严。我决定兑现承诺,给小娴买一枚更大的钻戒,然后,就是向她求婚。小娴激动得整个人都在抖,我也一样。

那天我想了很久,要不要给徐香发去一份请柬,后来决定放弃。其实,我没那么恨她。我甚至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想起前岳父的葬礼上,她抖得像马达的身体。如果她不是徐家的女儿,而我也不是一个穷光蛋,如果我们在洒满阳光的大学校园里相恋,在公司的员工餐厅相恋,在不知名的小咖啡馆偶遇然后相恋,我想,一切都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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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的电话声之后是小娴在尖叫,她说:“那批保健品被查封了,说消费者服用后,出现呕吐和昏迷的中毒症状!”我的脑袋轰地响了一下。是的,精明谨慎如我的前岳父,怎么会想不到办法保护他的女儿?事先把假的配方放在保险柜中,以骗我净身出户,根本就是那只老狐狸能想出的最简便有用的手段。

保健厂被查封后,小娴取消了婚礼计划。女人的眼泪真是好东西,它把裸的贪欲包裹了起来,这样大家都不会太难堪。事实是没有女人肯嫁给一个穷光蛋。不久后,小娴果然就走了,家里为她介绍了一个男人,据说也是个老板。我不怪她,她等不起了。

徐香仍然穿着V领无袖连衣裙,只是天凉了,她在外面加了一件立领风衣。我冲过去时,她刚拿钥匙开门,然后看见我,短促地尖叫一声。我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门里。徐香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她开始挣扎。她的长指甲挠伤了我的手背,我恼怒不已,一拳就揍在她脑门上。她的眼泪流下来,妆都花了,却还是坚持说:“当初给你的,就是真正的配方。”

所有的血都充斥在我脑门,我发现自己的拳脚,雨点般飞在徐香身上。她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努力躬着身子,若有若无地。我把那本发黄的笔记本摊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头发,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要是她再敢说这个配方是真的,我就真的掐死她。徐香的眼神无力地滑过笔记本,然后眼珠亮了一下,又熄了,她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其中一味药说:“这一个原本是没有的,是后来被人加上去的。”

我盯着那个多加上去的药名,眼前黑了一下。我认得那个笔迹,不是谁都能写一手那么漂亮的字,除了小娴。再然后,我就发现徐香昏了过去,一股殷的血,顺着她的裙子和腿,汹涌地流在地板上。徐香因失血过多,送到医院时,已经停止了呼吸,她一同带走的,还有腹中已经4个月的胎儿。我离开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怀孕,否则,她应该拼死也要留住我吧?她从来没有告诉我,我走的那天,其实她在厨房给我煲了一碗汤,我只需多在屋子里转两圈就会发现,可惜我走得太匆忙,好像生怕有人会拉住我。

她爱我,所以才会每天穿同款的衣服给我看,只因为我喜欢,她自己倒早就穿得腻了。其实我也爱她,要是不爱,就不会想要喝她煲的汤,也不会记住她把一部电视剧看了多少遍。只是我们的爱情,种错了地方,我们像两株缠绕的植物,一株根植在自卑的泥土里,另一株沐浴在权利争斗的空气中,无论怎么生长,都不够健康。

徐香下葬那天,我那易主的保健品厂正式投产,老板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据说他以秘密途径取得一套极佳的配方,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据说他的新婚妻子是个美人,毕业于北大,并写得一手漂亮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