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一朵人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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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最近有个不小的困惑。他很美丽、也很著名的母亲去世了，巨大的悲痛使他很长时间都不能做什么，每天暮色苍茫时分，他会到母亲生前独居的房子里发呆。然后，差不多半年后，他终于觉得应该动手做点什么了，他第一想到的，就是给母亲书案上的清水莲换水。
可是，就在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这朵清水莲是一朵人造的花。也就是说，是一朵仿得很真的假花。他跌破眼镜一样，把那朵美丽的清水莲看了又看，他不相信母亲供奉在书案上的是一朵假花。
他给母亲的密友打电话，谈及此事。他说，我知道母亲是最厌恶虚伪造作的，尤其不喜假花。假如有人送她假花，她一定认为是对她的羞辱。母亲闺蜜的困惑也不亚于他的，她说，她也不能确定，因为她也知道母亲的性情。高贵的母亲从来就是宁肯其无，不肯将就的人。家里一尘不染，所有的物品都一丝不苟地在它该在的地方。
这个朋友的困惑也就成了我的困惑，因为我也是他母亲的粉丝。我陆陆续续重读了她不同时期的作品。渐行渐近地看到了一个曾经是那么伶牙俐齿，口舌似剑，以善辩著称的小女人，最后一点一点把自己磨砺成了一个宽容、智慧的大女人。着装也是从非名牌不穿，到什么舒服怎么穿的境界。到了晚年，她依然保持了写作和散步的习惯。也许就是某一天，她写累了，出门散步。在她散步的路径上，有一家花卉市场，她经常很有兴趣地进去转一转。很少买，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善料理，花草是很娇贵的。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就被一盆清水莲吸引了。她也许知道，也许并不知道她抱回来的只是一朵人造花。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她说不定会莞尔一笑。
但她依旧留下了这朵清水莲，因为，她知道，她每天供奉在书案上的是一朵花，这就够了。至于花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她已经可以不在乎了。她的历练已经从看山是一座山，看山不是山，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了。在她的书案上的清水莲，一定也经历了看她是一朵花，看她不是花，然后，看她还是一朵美丽的花的渐深境界。
她曾经是那么一个眼睛里不容一粒沙子的女人，但她却教诲她的儿子说，如果你的人生要精彩，你就要学会和各种各式的人做朋友，尊重他们，爱他们，即使他们都不完美，有各种各式的瑕疵。在她生病的最后的日子里，她的朋友们纷纷来看她。有开餐馆的朋友给她送来一日三餐材质精选细心烹制的食物，也有唱歌的朋友从另一个城市赶来，赶到她的床前，就是为了给她唱一首歌。
我也曾经在她面前忍不住抱怨我的那个朋友如何如何。她微笑地听完，然后，她说，认真说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千疮百孔的。所以，你不能计较太多。要不，谁都不能活。
若干年前，我的房子刚刚装修完，我请一大帮朋友来暖房。其中就有一个朋友捧着一大筐五彩缤纷的鲜花给我。一开门，好不惊喜。等我放到客厅里细细观瞧，才看出是绢制的。过了几天，我把柳条筐留下，把绢花扔到了楼下。现在想起来，甚为可惜。因为，我的朋友兴高采烈地给我送来一箩筐的花，我却以为收到的只是一堆碎布。
昨天，我在附近一家老外开的超市里，看到了一排非常漂亮的工艺花卉。真的很美，它们就像我们身边的布偶，绒毛小熊一样，带给我们视觉上的愉悦，也有心灵上的波动。在其背后，还有工艺师们精心的构思，和审美上的牵引。也就是说，这些工艺师们，希望我们得到的是一朵微笑的花，一只二只三只调皮捣蛋古怪精灵的玩偶。他们卖给我们的是美丽的善意，而不是一堆碎布，一堆泥巴。
为什么呢?我们从来都不在乎我们日日抱在手心里的布艺小兔小熊小狗只是一只玩偶。我们还会给他们起各种好听的名字，朱莉叶，罗密欧什么的，奉它们为我们的至爱。可是，我们从来都很在乎，我们抱在手心里的是不是一朵真花，玫瑰，百合，非洲菊什么的!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呢？呵呵!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幸福就是一朵人造的花。问题是，假如你只是眼力好，你看到的就不是一朵花。而假如你是一个心力好的有智慧的人，你看到的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
文章写完了，犹豫着，感觉还有一些话没有说透。一直喜欢素面朝天的我，最近比较困惑的是，清汤挂面的原色原味就一定是好的吗?
因为我的一个女性朋友最近对自己的容颜做了动静比较大的“装修”。纹了眼线唇线，割了双眼皮，剪去绑了几十年的马尾巴，挑染了头发的颜色，是一种带点红，有点金的古铜色。以前衣服也不甚讲究的她，把自己衣柜里百分之八十的衣服换掉，原先主色调的黑的、灰的，只保留了少许，引进了玫瑰红、湛蓝色、明黄湖绿等鲜亮的色彩。所以等她装修完成约我见面的那天，她在我面前走过去再走过来，我竟然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她变年轻了，明亮了。随之，她的心态也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姿态盛开了。
她告诉我，她好不容易走出了原来的误区，明白了女人的活色生香是可以制造的。她还准备去整容医院做更多的改变。我不能确定地问她，你真的需要做如此大的改变吗，做一个人造美人?她微笑，自信满满地回答我，当然我会适可而止的。但是，我现在才觉得是做回自己，找到一个做女人的感觉，可惜晚了一步，我已经错过了太多的风景!
(变色龙摘自香港《文汇报》2011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