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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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六月我刚结束了化疗，同居一年半的男友收拾好他的衣物与我拜拜了。我知道在男女时的重要性，如果我患的是其他癌症不知会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手术后的剧疼、化疗时的痛苦都没有让被人称为女强人的我流泪。但是在面对镜子第一次看到半个胸脯蜘蛛网似的狰狞刀疤时，我的眼睛流泪了。我出院后察觉到男友从此再不碰我另一个时，我的心流血了。

我无法释放自己的悲和恨，常常半夜站在十九楼公寓的窗前，寻思着要不要投入到黑丝绒般的夜幕之中，一了百了自己的痛苦。在不眠之夜里，我用“萤火虫”的网名在因特交友网注册。我在外企工作，英语熟练到可以理直气壮地与人吵架。听说外国人不在乎癌症，我选择的是西方男人。

没几天一些英国和美国的男人开始给我写信。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我准备了数篇作文并定好回信程序，第一封介绍婚姻经历，第二封个人爱好，第三封工作状况，最后实告癌症手术，每天拷贝一篇给每个网友。有些人听到我的癌症就消失了，大多数西方人说不在乎与我继续联系。

去年9月我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份来自德国的Mail，我浏览了他的网页，他的网名和真名都叫奔驰，比我大两岁，数学博士，在德国卡塞尔任教，爱好艺术、烹调和东方文化。这一些很吸引我。唯一遗憾的是他的个头很瘦小，一米七，仅比我高两三公分。受二次世界大战电影的影响我不太喜欢德国人，于是我回信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失败的婚姻、最近的失恋以及癌症全盘托出，最后很不客气地写道：我不需要笔友，如果你认为我的手术对你选择伴侣是一个障碍，请别再打搅我。

第二天我打开电子邮箱，看到奔驰的回信，标题是《我要继续！》他说德国有条法律，大学生被录取后必须到部队或为社会服务一年。他当初在临终关怀医院做男护士，不仅仅目睹、而是陪伴着病人们走完从生命到死亡的不归之路。他说这段日子他感觉很艰难，但对他的人生影响很大。他说他看到过更骇人的伤疤，他说他不在乎癌症。他被我E－mail中显示的西方式的坦率和网页照片上东方女子的深沉所吸引，所以他要继续。他最后问我：“为什么你要追求完美？”

我一下子抛弃了原先准备好的作文题目，与他讨论起有关完美的话题。我曾经刻意追求完美，婚姻的结束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我承认以前自己很傲慢，有满意的职业和收入，匀称的体形和被人认为还算可以的脸蛋。割除了打破了我的完美，我试图学习宽容地对待人生，正视自己的缺点，但我做不到宽恕，我无法排除对前男友的恨和怨。

奔驰即刻回信劝我换个角度去思考失恋。失恋使你完善了人类感情经历的体验，况且在你住院的时候，你男友的爱缓解了你手术后的疼痛，出院后他陪伴你度过了化疗的日子。有过这段情，也是生命长途中的一份礼物，应当珍惜。

奔驰的话激起我内心的火花，我停止了与其他网友的交往，每天深更半夜伴着电脑整理出自己的思绪。

我告诉他我的心理障碍，总觉得手术后的自己是个不完整的女人。他坚决地反驳我的观点，少了一个影响了你的个性吗？没有。影响了你的才智吗？没有。他说你的痛苦不是肉体的刀疤，而是心灵的伤疤。而再深的伤痕他也愿意用他的爱去抚平。他写道：这儿，我给我亲爱的你送上两个深情的吻，一个是在没有的那一边。

我读到这儿，泪如泉涌。于是我回复：“我爱你，奔驰。”

第二天我们俩分别删除了交友网上的个人信息。

我们的恋爱带着电子时代的强烈特色，也快速地如同电子反应。90个深夜里我们写了100多封信，讨论面辐射之广是前所未有的。除了东西方文化背景、传统历史的差异，还交流了幸福观、对金钱的态度，信仰、教义和功利的关系，文化教育和家庭教育的作用、污染控制等等。

去年12月我们决定从虚拟的因特网上走到现实中，我安排了去德国过圣诞节。在法兰克福的机场上，我推着行李走出海关，听到了一句陌生的中国话：“你好，萤火虫！”一个学者模样的人腼腆地看着我，轻声地赞叹：“哦，萤火虫，你是那么漂亮年轻！”他说他驱车来机场的路上，不得不在中途的加油站停下喝杯饮料，以平息他跳得太快的心。我听了不觉笑出了声，一下子缩短了我们这两个异国中年男女之间的距离。到了车上，他摸摸索索地从后坐拿出一束玫瑰：“祝贺我们见面了。”

我们的第一个晚上，他点起摇曳的蜡烛，在“梁祝”的小提琴乐曲中，他充满柔情地抚摩着我那一大片没有知觉的伤疤，深深地、长久地亲吻着，这是我曾期盼前男友这样做的。我体验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我相信从此我恢复了做女人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