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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 我对教育没有期待,只有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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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佛教上说“我眼本明,因师故瞎”,我相信放养,不相信圈养;我相信牧童,不相信驯兽师。从小到大,我对“教育”没有期待,只有求饶。

编者按:这篇访谈是一次自问自答。采访者,是“清华大学降低60分录取”的主角蒋方舟。被访者,是被评论认为“这么优秀的孩子,只得经历这样的入学尴尬”的当事人蒋方舟。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入学事件。对于7岁写作,9岁出书的蒋方舟而言,选择清华之前的考虑,只有当事人最有权利发问;对于这个高校教育模式屡被质疑的上行社会,选择背后的问题,只有当事人最适合回答。

自2008年8月8日始,蒋方舟被聘为《新周刊》特约记者,从采访自己转而采访社会,敬请期待。

前些日子,蒋方舟通过自主招生考试,加60分被清华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录取,引来素不相识的人的议论和辩论。

蒋方舟有个习惯,每走到一个关卡,就会缩到自己微薄脆弱的核桃壳里,不由自主地分裂。

蒋方方擅长怀疑和质问,语速飞快,自认为是天字第一号犀利记者。蒋舟舟眉头深锁,语速缓慢,常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中断采访。

蒋方方:听说你愿意接受我的访问,你是不是对自己很感兴趣?

蒋舟舟:我对自己完全缺乏兴趣。我知道有人喜欢把自己做成幻灯片,自己站在幻灯片面前兴趣盎然地讲解。对我来说,研究自己既其乐无穷又百般无趣。前几个月,我本来想写一本研究自我的牢骚书,叫《是谁让我如此快乐》,研究了两页,才发觉自己如此无趣。研究我就像用筷子扒拉盘子里的肥肉,于是就放弃了。我记得一个作家,说自己中学时代研究了一年自我,发现自我是你追我跑的,研究得越深,自我躲得越远。

蒋方方:你刚刚说要发牢骚,高考是不是你血泪控诉的对象之一?你刚刚结束高考,为什么要去做应试教育的帮凶?

蒋舟舟:我不是帮凶,我是卧底,赢取信任,取得情报……嗯,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说,我从小就接受应试教育,如果教育的作用是塑造的话,那么它的确浇铸成型了一个筋骨健全、功能健全的蒋方舟,就是体制内的蒋方舟。

体制内的那个无比真诚地卑躬屈膝低眉顺眼,体制外的那个偶尔显灵,在她背后指着她耻笑辱骂。两个人皮肉相连,每每想扯开就痛苦不堪。她们俩不停争吵,加重了我的人格分裂。这种精神压力要大过升学压力。蒋爸爸到药店去给我开头痛药,一说症状,结果被推销了一大塑料袋治疗精神病的药。

蒋方方:痛苦个啥?你既是应试教育的既得利益者,又是自主招生特长录取――体制外的既得利益者,说得好听是占尽了便宜;说得难听,是太讨人嫌了。你不能这样,你应该只选一个,不能两个都占了。

蒋舟舟:选哪个?如果让大众舒服的话,就应该选穷酸文人那条路吧。从小到大,多少人给我指路啊!死命用指头戳我肩膀下最柔软的地方,以失聪人士特有的音量对我大叫:“你只能走那条路!快去!快去!”还有人兴冲冲地,认为自己跑到了我面前,站在路口叉着腰,面向我哈哈大笑,仿佛看到我已经走岔了路,或者掉进了什么坑里。

蒋方方:对待别人的指路,你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充耳不闻?

蒋舟舟:我最近喜欢用的词是“立场”,站立的点决定视野,很多人看到的风景就只有自己脚下那块方砖,指来指去,无非把我招到他们跟前。另外,指的路都是现成的路,那些没人走过的路,就没有人指了。

被清华大学录取后,有人把我和钱钟书、吴晗相比,钱钟书和吴晗当年就是破格录取,我也被降分录取,将来也能成为他们。尽管这是善意的,我却拒绝接受这种推理。

蒋方方:就自主招生来说,你觉得做“猫腻”的可能性大不大?机会多不多?

蒋舟舟:我觉得社会形成“一定有猫腻”的思维方式是很可悲的。每出现一桩事儿,就绕到它背后去人肉搜索黑幕、推手、背景、后台。我最近发现跟比我更小的孩子交流,如果说某个人一路清白地成功,他们不会相信;如果说某人有个当官的父亲帮忙,大家就理所当然地认可了,笑着点头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我这一代对社会不公现象仅存的虚弱的愤慨,在下一代身上也消失了,这是令我震惊的。

就我经历的清华大学的自主招生来看,要过很多关,像高考一样考好几门,也要划分数线什么的,监控的环节也很多,而且最后起决定作用的依然是高考。所以做“猫腻”的机会是很小的。我预测一下:自主招生是大学未来的招生趋势,将来很可能成为“小高考”。

蒋方方:你为什么不去“赛达”(SAT,即俗称的美国高考)?

蒋舟舟:因为蒋爸爸对帝国主义国家没有好感,以及害怕高鼻子洋人的外形,又及认定我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一定堕落,加上害怕我出国就不回来了等等理由,希望我永远留在中国,至少必须在中国接受本科教育。蒋妈妈则害怕我到国外去了,跟有钱有势的阔同学一比,相形见绌,我的全部精力都要放在“抗穷斗争”上了。

蒋方方:你希望接受什么样的教育?

蒋舟舟:我首先觉得“教育”这个词是荒谬的,集体教育更是奇特的东西,我相信佛教上说“我眼本明,因师故瞎”,我相信放养,不相信圈养;我相信牧童,不相信驯兽师。从小到大,我对“教育”没有期待只有求饶

真正能教育人的,应该是放养吧。我从小就被放出去跟人搏杀,起初只有抵挡的份儿,现在也只在见招拆招的阶段。我看古时候的神童,一举成名的时刻都是和皇上对答呀,和成人比拼才艺,还有直接派出去指挥作战的,他们都是直接被甩到巨人部落。

蒋方方;我把自己定义为你的服务生,是你的附庸品,我觉得你这个主子很难伺候。

蒋舟舟:我是一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悲观是对人,理想是对己,标准的严以待人、宽以待己,这是了解我的入口。

蒋方方:你有没有讨厌你自己?

蒋舟舟:我深切地讨厌我自己。据我的研究,那些已经在高高山顶上的人――那些凑了几桌麻将等着我的不同人种的老头们――他们都会自我困惑自我否定。

但他们不为人群所困惑。人群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成体了,停止生长了,而我还在生长,生长注定是血肉横飞、筋骨毕露的丑陋的过程。我还会被人群所困惑,这就是我永远无法跟他们媲美的。蒋方方:你有没有想象过,你死了之后,人们会怎么谈论你?是红颜薄命,是天妒英才,还是为民除害?

蒋舟舟:我11岁的时候写过:“我隐居起来后,就慢工出细活,几个小时才创作出一部举世闻名的著作,又用一个毫不相干的笔名发表……等我临死的时候,我就支支吾吾、勉勉强强、半死不活地说,那个人就是我。”这是我最初和最终的文学梦想,我现在的生活完全背离了它,我成了《楚门的世界》中的true man,在直播中长大,这也算我的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的结果,就是我死后――呸――留下的,不是身为作家的我,不是作品,而是一个案例,一本卷宗,一堆食言的计划,一种以我的名字打头的病症。

至于人们怎么谈论,那要看我什么时候死,是什么方式死。每当别人翻看我的卷宗时,我就配合地饰演个作古的人。我已经习惯人们像谈论一个标本一样谈论我了。

(本篇访谈系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