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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海谈《青蛇》:田沁鑫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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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17日晚,我在国家话剧院剧场观看《青蛇》。这是此剧自香港首演后回京后的第一轮演出。中场休息时,坐在前排靠左的徐克导演起身向右方察看,田沁鑫导演马上过来与他寒暄。忽然听见有女生在喊“何老师!”,演员何炅与黄磊也在前方被粉丝包围了。他两人曾与袁泉一起,在台湾导演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大陆版中合作过,同来看戏,当是为白蛇的扮演者袁泉助威吧。

演出谢幕时,田沁鑫上台。那天她穿了一条深色的裙子,怯生生地说道,“即便是吃了些苦,也还是要爱的。”我隐约记得这是张爱玲的话,出自她上一部作品《红玫瑰与白玫瑰》。此时道来,观众报以掌声。自我认识田导起,她的独特气质为作品打上了一层底色,在话剧界跟风娱乐的情况下执意独行,别有一番境界。她的成名作是改编自萧红小说的《生死场》。大约十年前,她曾以回溯青春的激情向我谈起那部作品;而今,舞台已经从粗粝、拙朴的北方农村,变幻为眼前这个光影婆娑、烟雨迷离的江南。

徐克导演根据李碧华的小说《青蛇》拍摄的电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曾广受内地观众喜爱。本世纪初国话建院不久,我即得知田导欲排演此剧,为何今年作品才成型呢?看完此剧不久的一个下午,忙碌异常的田导终于有时间约我见面,地点在北京后海广化寺。

我对这个地方甚觉好奇,但想到田版《青蛇》中的法海已经被塑造为一位英俊的僧人,戏中又几次做起法事,便觉去庙中谈论此剧倒也十分恰切。

广化寺位于京城人所喜爱的什刹海地区,近年来为商业大潮俘获,酒吧、饭馆鳞次栉比。一踏进庙门,即隔离了噪音,自有清凉。田导见我来了便说,“你等下,我和师傅说一声,去我办公室吧。”我久未见田导,跟随着穿过曲折的回廊,往僻静处走。她穿的蓝色中式大褂,因为宽松而轻轻摆动,灰色围巾与斜挎的绣花缎面小包减弱了外衣的严肃意味,脚上的中式暗花布鞋,令我想起戏曲舞台上的人物。田导这身亦中亦西的装束,走在街上一定引人注目,于她导演的身份却很吻合。楼道内可以听得见我们并不重的足音。在一间供着佛与菩萨的屋子里,田导先上香,尔后沏茶。

小说家李碧华的邀请,《青蛇》启动

“我是专业喝茶,业余导戏。咱们喝普洱吧。”田导弄起杯盏,一边还照顾着手机上的各种信息,“《青蛇》的第一稿是在这里写的。”

哦,这个人佛妖三界的故事,于此构思倒很相宜。我问:“你很早就打算做《青蛇》了,一直没出来,今年是蛇年,跟这个有关系吗?”

“没关系,赶上了,缘份吧。”

“20年前,也就是1993年,有两部香港电影在内地很火,一个是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另一个是徐克的《青蛇》,大家因此知道了香港作家李碧华。你做话剧《青蛇》是主动的吗?”

“不是,是作者找的我。8年前,我正在家里做饭,接到了李碧华的电话。‘你是田沁鑫吗?’‘是。’‘我是李碧华。’‘您是那个写书的李碧华吗?’‘还有几个李碧华?’说话比较冲。‘我能见你吗?’‘您在哪儿?’‘我在上海。’‘您找我什么事?’‘我想找你做个舞台剧。’我买了张飞机票去上海了,在九江路上的酒店见到了她。她说想做《青蛇》,开始我说我做不了,她坚持说,‘你可以,你有改编小说的能力。’我说,‘那好吧,我试试。’可是回来以后,这个题材当时在国家话剧院没有通过。有人认为,这是一个讲纠缠的戏,男女之间勾引来、勾引去,有什么意思呢。”

“被否,是不是因为你的构思还不够成熟呢?”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故事没法讲,创作真是个艰难的过程。李碧华的小说一上来自报家门,‘我是一条青蛇,修炼了1000多年,我在断桥上看到汽车什么’,这是当下的。‘宋朝的时候修炼了500年,我姐姐修炼了1000年……’怎么吃了吕洞宾的汤圆,有了欲望,一点点铺开,长篇地说。按着老故事那么走,缺乏编成戏的结构,是不行的。如果做一个能参加国际艺术节,比较唯美的,把中国戏曲元素提纯,有些形体的戏,话少点,这是我最擅长的,没问题。或者做成一个只偏重当代话题,穿现代服装讲过去的事,实验戏剧来解构的方式,也没问题。但是,这两个方式我都觉得对不住这个戏。”

“《白蛇传》的故事在中国历代已经有很多版本,从现在看,你除了李碧华的小说外,对这个故事有一个重新解读的过程。”

“我这次创作是根据宋话本改编的。排到《端阳酒变》时,我坐在排练场,压力很大,想李碧华得益于哪儿,怎么会产生的这个故事。一看,有南宋传奇的影子,冯梦龙的《醒世恒言》收入了这个传奇。金人之前的宋朝还是接唐朝的那股气儿的,这个故事唐代就有,到了明代成为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冯梦龙写白娘子这个蛇妖怎么对许仙好,怎么打扮许仙,写得很现实主义,这给了我灵感。冯梦龙写这个故事的目的,是劝导年轻男子不要受美惑,法海给许仙一个锅把白蛇给扣住。清嘉靖年间,有本书叫《义妖传》,老百姓同情白蛇,把蛇妖变成蛇仙,仙女追求人间美好生活,法海自然成了反面。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有360多个剧种都在传唱这个故事,一直到建国以后,田汉先生受元杂剧的影响,突出爱情,在他的新编全本京剧《白蛇传》里,把法海直接变成反派。直到20年前,李碧华把法海这个人物搞得英俊、冷酷了。我的难度呢,是没把法海做成反面,没走这条容易的路子,但是把法海扳正,会降低白蛇,老百姓不接受。我特别喜欢吴莫愁唱的那首歌‘大大方方爱上爱的表象’。宋话本的确是帮了我的忙,跳出跳进,‘水漫金山’后,法海说‘这戏没法演了。’”

“戏一开始,法海说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怦然不能心动,观众就乐了。”

“如果直接说,‘我叫法海,金山寺方丈……’,缺乏跳进跳出的意趣。我是先给他破掉。所以法海上场时说,‘本场法事纯属模仿,本场故事纯属虚构……我乃《白蛇传》中的法海,金山寺方丈’。到《两妖出世》时,我想了很长时间,原剧本都是比较正的,也先破掉,先从两条蛇学人话开始,‘想成人,不知道上辈子吃了什么蜈蚣屎蛤蟆尿,想成人’。”

“戏中有些插科打诨,调侃和麻辣的东西,离了这些,当代性也就没有了,所以是必须要有的。我觉得这种调侃与戏的整体风格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你觉得分寸感是不是合适,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我觉得挺合适的。这个剧本11稿,多易其稿。这几年我去英国比较多,它是老牌的戏剧大国,600多年了,咱们才100多年。莎士比亚的戏剧传统在悲剧里都会有丑角。从生理学角度讲,‘笑’和‘悲’在同一个层面上,我一直比较信奉布莱希特说的戏剧寓教于乐的功能,这个戏在编排上想让它平衡起来。这个民间传说流传下来的故事,无外乎《断桥相遇》《两妖出世》《游湖借伞》《镇江卖药》《端阳酒变》《仙山盗草》《水漫金山》《断桥产子》《永镇雷峰塔》,就这些桥段,无论是白蛇还是青蛇的视角讲,都要把这些故事说清楚,因为它有着深厚民间基础。中国又是一个戏曲大国,中国人看戏的方式就是歌舞演故事。举个例子,京剧《锁麟囊》也有在大悲剧里加喜剧的,与莎士比亚有异曲同工之妙。说起寓教于乐的精神风范,还有一点得益于宋话本。”

“舞台上市井生活很热闹,我一看其实只有6个人来表演这些。”

“装扮是中国戏剧的精神嘛。装男装女、装僧装俗,街景风情随时随地的就表现出来,比如酒馆、街市。《端阳酒变》让三人在家里变成蛇不是电影很难表现,让他们在街上斗酒,把有神话色彩的民间传说搞得非常可信。然后法海登场,像包青天断案,这是话本的方式。我在爱丁堡看的最好的一台戏是《一千零一夜》,5个小时,全是阿拉伯文,我在一句听不懂的情况下,一点不困。音乐一起,哗一下子中东街景。我当时看完就觉得这种自然主义与表现主义结合的戏我能排。”

演员的突破:袁泉,秦海璐,辛柏青与董畅

“这次选演员,颜色搭配的合适,袁泉很正,秦海璐比较酷,辛柏青文雅,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吗?”

“袁泉有突破,她的粉丝是固定的,都是她这个款的,但这个戏里她有多层次的体现。海璐身上有一种怒,气质更现代,也有妩媚。她俩把她们学京戏的基本功都用上了,可是把戏曲的动作往下放了。话剧要它自己的节奏,动作,出现任何舞蹈动作、京剧动作,都不要。她们的身段非常漂亮,不像舞蹈演员那么工整,还很松弛。”

“法海的袈裟可真好看。”

“这都是香港的服装师陈顾方的设计。对辛柏青来讲,这次塑造是有难度的。柏青很讲修为,他对佛教有些敬畏心。和尚都有威仪,这样一来演员的动作发挥不了,只能凭气质了,到台上要能稳得住。他穿上袈裟后,在镜子前站了20分钟,服装师称赞他特别认真。我和柏青认识12年了,合作过5部戏。说来我挺尊敬这个演员的。一般都是岁数大的,才说得上尊敬是吧。他给人的感觉是,这一段时间我当大和尚了,我要爱护大家……。我们没有约定把修行的认识放在戏里头,都是自然而然地放进去。和尚形象的塑造使他对自己的形象有一个突破,知道导演常说的一句话,‘演气质了,那你就成大演员了’。演许仙的董畅,是个新人。他的优点是有压力,但向前,笑容阳光灿烂,影响周边的人,身材好得常引得周围女生惊叹。6个男演员也非常出色,变化很多。”

《白蛇传》《红楼梦》,《金瓶梅》与《赵氏孤儿》

“现在这个时代基本上属于阐释学时代,我们手头所有的材料都是既有的,当代很难创造出新的东西来,主要看我们怎么去阐释这个素材。《青蛇》让我感受最大的是主体移位。原来的《白蛇传》主要是白蛇问题,现在的《青蛇》是青蛇问题。白蛇问题是‘五四’时候的问题,鲁迅先生当年写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白娘子怎么冲破封建的枷锁,去寻找自己的爱情,追寻理想归宿,不管有没有完成。那时候是主张女性要逃脱樊笼,寻找感情归宿,所以法海就成为一个封建礼教的象征。而现在我们这个时代呢,实际上白娘子都纷纷走出了樊笼,情感已经解放了,带来的是欲望的困惑。欲望似乎不成问题了,就像青蛇那样,跟这个、那个睡,睡完以后她发现没意思。通过这个戏,作了一个特别大的时代语境的转换。中国当代的问题是什么?欲望的问题。这样的话,我们说这是一个当代的戏剧,而不是一个老旧的戏剧,所以我觉得,这个肯定是受现在观众欢迎的戏。”

“我们看中国最有名的两本小说,《红楼梦》与《金瓶梅》,一个讲的是情,一个讲的是欲,都是讲情和欲的纠缠,但这里头缺少一个东西,这个东西恰好在你的戏里出现了,把情,欲,和理搁在一起了。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看,《青蛇》在一层层递进,可以说是时代的进步吧。《青蛇》好看,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基础之后,它会有意思,不是表面的情和欲,把传统文化和当代问题融合在一起了。你说的人佛妖这三个角度我觉得是一个事物的三个方面。佛和妖可以说是人的精神层面的两个界面,人呢,是物质的,活着的;什么是妖呢?当人世俗的愿望达不到的时候,就会希望妖出现,帮助达到那个目的;而佛是一种智慧,一般人又到不了那个层面,所以就在佛和妖之间来回地徘徊。这样就形成了戏剧的张力。”

“这戏里还有温暖,最勇敢的是小青。这个我做不到,她更主动,更现代。法海有些话是很伤人的,比如他说完‘就是拿你没当回事儿’后,小青说,‘我的男人就该屹立如山,我的爱不退转’。小青是从欲开始知道情,从情知道爱。法海没想到他会遇到一个500年的妖孽来缠绕他,使他一下子就知道是什么。他没有把握过程,而是直接升华成大爱。如果是修成罗汉道,就不用再回来;但他要度小青,还是要转世回来,如果无牵无挂,就不会回来。白蛇是个计划人生,更像我们每个人都因为追求美好人生而结婚,谁也没想到今后还要离婚。白蛇是要做那个炊烟升起时在家里面坐着的那个良家妇女,一下子变成主流女性了,但白蛇没想到她遇到的许仙会因为她是蛇而产生恐惧,又粘稠又挂碍,又无情又有情,颠倒梦想又多疑,都是人身上的问题。所以,后来的变化一路赶不上计划。白蛇算是一个聪明的糊涂人,小青是个糊涂的聪明人。白蛇是良家女性的悲哀。”

“看了这么多年的戏,我觉得你的戏跟别人比,老中青三代,我最欣赏的是你的戏的底子,应该说是文学底子。现在的很多戏很花哨,像放烟花似的,缺少回味。而你的戏是跟你对文学的热爱有关系,没有这种热爱,是做不出来的。从萧红、老舍、张爱玲,别人没在改吗?改来改去,做不出那个味道。所谓文学,说的还是人味的那种东西。田导能够长线发展,跟这个有关系。听你说了这么多,你看《青蛇》溯源就溯到了宋话本,明朝的传奇,所以这个戏怎么着不会差到哪儿去,有的戏会觉得很悬,弄着走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老想追本溯源。戏是死的,编好的,不像生活,生活是流变的,不可控的,不是你编好的文本,戏剧只要把根性上的东西找到,生发出来,就会有根。”

“所以你才会开编剧培训班嘛,听到你做这个我不惊讶。”

“我也很注意培养年轻导演,联合署名都没问题。但戏剧最重要就是文学性,毕竟是文学和人学的范畴,根基不在,导演没用。我在英国看戏很受触动,最大的感受是英国这个有戏剧传统的国家,一直以人为本。演员在舞台上有文学底子。不是因为莎士比亚才让人认识了英国戏剧,而是英国的土壤产生了莎士比亚。自然有关注心灵的文学家在,才有了戏剧的基础。斯皮尔伯格说我最爱用的是英国演员,全世界最好的。他们小学的课本里就有戏剧课。他们也演《赵氏孤儿》,我们担心人家懂吗?一看,他们用莎剧的方式扎扎实实演了一出《赵氏孤儿》,屠岸贾一出来是个大反派,还极其亲切,与观众聊天,拿观众当邻居。苏格兰国家剧院的艺术总监维基跟我说,‘我在上海看了你们七台戏,中国导演不缺想法,你们的设备是一流的,但我看了戏后觉得与我们无关’,就是与人无关,这个对我触动特别大。我们说的文学性有曲解,一说就是辞藻华丽啊,其实没有,戏剧重要的功能是能说出心灵的秘密,那样才是文学性。”

谈至正酣处,田导接信儿要吃斋饭。“定好的,不能浪费。你没预约,不能去。”我自庙外用餐回来,见到了广化寺的方丈,田导恭敬地听他说话,又恭敬地道别。

女性为主的国际团队

“你的戏里的舞台美学,舞台嗅觉特别好。戏剧是直观的,这应该是导演非常重要的一种素质,这一次怎么没用国内的设计师?”

“我在爱丁堡时,维基曾说,‘我能帮你什么吗?’中国人排莎士比亚不稀奇,外国人能不能做咱们的作品呢。一共谈判了三次,每次都是一个小时,前两次谈得不好,讲这个故事费劲,他们听不懂。蛇怎么变成人?西方有吸血鬼,精灵,‘妖’这个词翻译难,他们有狼人,白天是人,晚上是狼;吸血鬼白天也挺好;美人鱼上面是个人,下面是鱼。解释了半天,最后问,像这样的民间传说,你们中国年轻人是不是还相信?我没打磕巴儿,‘信呐。’‘你们信蛇和人的爱情,是吧?’‘信呐。’她就一拍大腿,‘你看中国孩子还相信这个传说,我们英国孩子就不信这个传说,那我帮了。’”

“我看节目单,你们的创作团队女性不少,是有意的吗?”

“我跟维基说,欢迎女性的设计师加入,她说,有,但不是英国人,是德国人,舞美设计莫尔,用材料有创意,内部结构复杂,外部简洁。灯光设计娜塔莎,得过奥利弗的戏剧灯光奖。我这个戏是女性作家、女性导演、女性设计,又是女性作为主角。其实女性做主角的戏很少的,大部分爱情戏女人都是配角,女人作为第一主人公尤其两个都是第一的更少。女性表达的意识我也是在复萌,感谢这个戏,我原来的戏少这种表达。萧红的戏是群戏,张爱玲的戏的第一主人公是佟振保。”

“只有作曲家是男性,苏格兰人,大卫,这就构成了一个国际团队的合作。一群外国人,剧组特意安排了他们采风,先从西塘走起,乌镇、嘉兴、杭州、上海,让他们去感受。爬雷峰塔,在楼外楼吃饭,茅威涛请我们。她很热情,点了一桌子菜,外国人都没有太吃。人在美景前食欲会降低。在那间房子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烟雨西湖,雾蒙蒙的飘着细雨,完全是中国画才能出来的那种。”

“两条蛇出场时就是那种味道。”

“舞台上有20吨水,雨帘和雾帘一起下,用了循环的水泵。当时他们就在那儿站着聊天啊,两小时,一直到天黑。我一想到他们以前是处在那种干燥的北方城市的时候,一定被震撼了。所以欧洲出油画,中国出水墨。我们身在其中,反而忽视了。外国人用直觉就把握住了。我对舞美设计没提任何要求,她提了这个方案,我觉得很棒。作曲家也是,我不提要求,你用任何乐器都可以,现在很满意。”

民间艺术的提升,佛,修为

“有观众说,《青蛇》的前面部分有些长,你觉得呢?”

“我想做短,短不了,内容太多,已经把《游湖借伞》《镇江卖药》浓缩成一小会儿就完了,老百姓就等着看呢。”

“我开始看,怎么没借伞的事儿,发现在最后,它是经典嘛。出现在后面比前面好,让人很感伤。”

“不过吧,看《青蛇》,始终觉得就是一台戏,高级不起来。最后,法海说到这个法号的含义,‘当以宽广博大的胸襟执行法则正义……还有金山寺始建于东晋明帝年间……’”

“这个考据是你考据的吧,跟李碧华的小说没关系?”

“是。演到这儿的时候,我才觉得戏剧是受人尊敬的,前面一直尊敬不起来。不是不感人。他们演得最好的时候,我突然放下一看,还是差,家庭伦理这套。直到最后一场法事,我才觉得这场戏有思辨,高度上去了,前面确实有局限性。有些戏受西方思辨小说的影响,看不起中国民间传说,认为它们上升不到逻辑的高度,群众基础好,也有局限性啊。中国的艺术如果我们这代人不努力,难摆脱贫贱之气啊!艺术,最高级的可能是音乐,和天最近;然后是绘画,是视觉的,对自然环境的反映,用线条笔触复画出生活印象来,也是挺棒的,因为自然万物造化,在画幅上能反映出自然的风采。文学是能够有精神含量的,文字能堆砌出来。戏剧只能放第四等。生活里没那么多话,戏剧里不说话是不行的,话痨似的一直在说,就贫贱了许多,很难有风骨,有艺术的高级。”

“咱们有昆曲……”

“昆曲有吟唱,感性的,唱情绪的,会产生一种气质。话剧不行,实诚,我们又没有那么棒的像莎士比亚那种剧作家,挥洒自如,人生况味、精神与宇宙的那种大开大阖的张力,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东西就显得小气,显得民间。所以还是找更好的题材,那我觉得就向大家走了一步。”

“没想到咱们今天在庙里谈《青蛇》,这个戏与佛教有关,也包含着你的人生体验吗?很早我就觉得你跟佛有关系,你信佛有年头了吧?”

“真的,你有这感觉吗?我最早接触佛是2000年在台湾,在赖声川家做客时,他请了一位喇嘛,高僧大德过来。当时有所震撼。可是在那之后我接触的,都是藏传佛教的师傅,师傅到汉地来,见不了几面,也说不了几句话,一直苦于没有能说普通话的师傅。直到前年下半年,遇到了两个汉传佛教的师傅,一个是五台山的师傅,90多岁了。又有机会认识了北京广化寺的方丈。方丈对我了解汉传佛教、观察僧人的生活起到了基础性的支持作用。不管是多大的官、老总、名人,只要是有机缘进庙来,都会有很多问题跟他说。师傅就授业解惑,永远在说,有时候很累了,却一点不烦。僧人的职责有一点,除了他自我修行以外,授业也是基本职责。”

“现在的话剧《青蛇》中,法海就在不停地‘授业解惑’啊……”

“目前这个水平吧只能做成这样了,还可以做得更好,水平有限嘛。”

“田导的戏还可以更好吧。刚才师傅跟你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听见了。”

“师傅就怕我骄傲,只听好话,对自己的修为不利。”

不觉钟声响了,晚上8:30,庙中僧人即将就寝,我随田导离开了广化寺。第二天,她要赴上海,参加壹戏剧大赏的颁奖典礼。也许对田导而言,世间的一切奔波都秘密成就一种修为,《青蛇》,就是大光之下众生境况的一种说明吧。佛给人的教益,属于摆脱困顿后的澄明,可困顿,又是戏剧成立的基础。这个悖论,在蛇与人同构时已经存在,观众看“青蛇”,难道不是为感知这个悖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