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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多一点点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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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从小就是一个很不要脸的小孩。

这是我姐姐告诉我的。她说我爸和我妈在三十岁那年冒着失业兼罚巨款的巨大压力共同努力创造了我,却在我出生后知道我性别的刹那无比失望--因为我是女生,所以我让他们希望落空,幸福陨落,从此没办法在亲戚面前抬起头来。

可是我对此却浑然不觉。哪怕小时候我妈常看着我的眼睛,脸对着脸地对我说: “你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你也是一件垃圾。”

我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她,脸上居然还露出一点笑容--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帅气,好像侠客一样,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世。就像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哪吒的妈妈怀胎三年生下一个肉球……和他们相比我的登场方式稍微没型了一点点,但够特别。

杨非吸着鼻涕说:“切,垃圾堆里捡来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妈妈说我是她吃饭的时候从电饭锅里把我挖出来的。”

我听了之后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微微一笑道:“这你都信……”

杨非憋红了脸,握紧了拳,瞪了我半天,最后突然放弃说:“好吧,我是骗你的,我不是从电饭锅里挖出来的……我妈妈一直不肯告诉我是怎么来的。”

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很忧伤地支着下巴坐在操场边等体育老师发现我们跑着跑着就不见了这件事。

午后的阳光真好,一点暖意晒得人头皮热热的,心里温温的,连拂过脸庞的微风都带着淡淡的体温。

“诶,”杨非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那么为为,在你被你妈妈捡走之前,是谁把你丢在垃圾堆里的呢?”

我皱着眉头看着杨非,与他一起又陷入沉思……

我不算是个好小孩,如果“好小孩”的标准是我们班主任骆老师定的“成绩好”、“狗腿”、“打小报告”、“不和同学打架”、“不说粗话脏话”之类这种的话。

可是我觉得这根本就不是“好小孩”的标准,而是“乖小孩”的标准。我不乖,可是我觉得我也很“好”.

杨非和我一样都不是乖小孩,不过我觉得我们都是好小孩,因为我们很善良,看到老奶奶会扶她们过马路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要过马路,在公交车上会给老人孕妇让座当然有时候也会看走眼错误地给胖子让座……

像我们班文艺委员陈琳琳就从不给人让座,相反她总是娇滴滴地说:“顾里丛,你让下座嘛,我累死了。”

这个时候我通常在旁边翻白眼翻到快抽筋,杨非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很担心我翻白眼翻不回来就一直呈“瞎眼后的金毛狮王状”.

顾里丛一次次让我失望,他总是很快就站起身说:“你坐嘛……你坐过去点,让许为为也坐一点,她家很远呢。”

顾里丛、陈琳琳、杨非还有我,我们四个人的家住在一条公交线上,顾里丛住得最远,所以总是有座,我只比他近两站,但每次上车都得一鼓作气不然铁定挤不上去。

我每次都准备恨顾里丛“没有男人的霸气”,可是他只要说“让许为为也坐一点”,然后再回头冲我腼腆羞涩地微微一笑,我就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那时候我毛躁另类得像只小怪物,而顾里丛温柔美好得像水中的一个幻影,那么的不真实。

小学六年级快毕业的时候,杨非把我叫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然后从身后拿出一把乱糟糟的月季花,红着脸对我说:“许为为,我喜欢你。”

我从来没想过杨非会和我说这些,我震惊了,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杨非在我身后紧追不舍,大喊:“站住,别动!”就像警匪片里的香港皇家警察看到小偷时一样。

我定住脚步,想想我确实没有逃跑的理由,装过身看着杨非,鼓起勇气想说“可是我不喜欢你”,他没给我这个机会,很酷地走过来把那束花坛里偷折来的月季塞在我手里,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你等我长大,长大后我来娶你。”然后很帅气地扬长而去。

那是我关于杨非的最后的记忆,单薄的瘦小的背影,爬花圃时划破了裤脚,肩头甚至还落着一片草叶,但他的“型”很好。

那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告白。有一点慌张和害怕,而我就那么过完了我的小学时代。

初中开学典礼那天,我在阳光灿烂的夏日余烬里看到了陈琳琳的马尾辫和顾里丛被汗水濡湿的背影,可我始终没有找到杨非,那颗圆圆的扁扁的,像剥开的蒜瓣一样的后脑勺。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愁绪,淡淡的,凉凉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闷的人心里发慌。

不过时间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总是走得那样的慢,一年两年就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过了“一两辈子”后,杨非的身影渐渐就沉在我的心底,像湖底一颗水晶玻璃球,固然美丽,可我已不再念想。

初中三年,陈琳琳变得越发青春明艳,她还是喜欢扎一支清爽的马尾,穿白色的衬衫或者T恤,及膝的百褶裙,跑起来的时候马尾就在她脑后晃啊晃。

真奇怪,小时候我那么讨厌她,觉得她简直就是做作女王,可是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或许因为我们真的混在一起时间太长了,因为太过习惯对方的一颦一笑或者一举一动,就像谁都分辨不出自己的爸爸妈妈是美是丑一样,我也很难再分辨陈琳琳到底是做作还是自然。

我们变成了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反而我和顾里丛生疏了起来,他的聪明和英俊像出鞘的宝剑,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他的谦逊与美好,他不再是独属于我的“水中幻影”--其实他从来没有独属于过我,可是我却固执地因此而疏远了他。

整个初中时代,我和顾里丛唯一一次接近是初二那年的暑假,蝉鸣聒噪的夏天。我坐在门口的过道上写作业时,看到搬运工人进进出出--隔壁空了许久的房子终于等来了新主人。而当我进屋洗了一根黄瓜出来,准备继续做作业时,我竟看到顾里丛抱着一摞书走上楼。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像大白天看到鬼一样。

顾里丛对我微不可辨地笑了一下,然后恢复平静的神情左拐,好像我只是偌大校园只和他有过几次擦肩的陌生校友一样。我气得牙痒痒,可是我也无可奈何,只好大口大口咬着黄瓜,吃得嘎嘣嘎嘣脆,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黄瓜清香。

那天晚上我记得还停电了,房里热得像蒸笼,楼里的邻居纷纷到天台打地铺,乘凉、聊天、睡觉,像露营一样。那是属于旧房子老邻居的人情味的夏天,再后来的后来我们搬了新家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夜晚。

因为总幻想也许再熬一下电就来了,我不肯上楼,只是躺在走道上的竹椅上,一开始是听着收音机发呆,后来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晨,晨曦微露,天际有一道青黛色的微光。我的手上和腿上竟然和入睡前一样光滑,没有意想中蚊虫肆虐的痕迹,一低头才发现脚边有一盘已经燃烧成灰烬的蚊香。

那个牌子,不是我家用的。 我再抬头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顾里丛,他躺在他家的竹椅上,蜷缩着身体,酣睡如一个小小的孩童。而我眼尖地发现,他脚边的蚊香和我脚边的分明是同一个品牌。

夏日清晨的空气里有蚊香燃烧后的余香,在鼻息间缭绕不散。

回学校拿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陈琳琳哭得像是个烈日下被晒化的雪娃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平日的校花形象摧毁殆尽。

“如果我当时能想起那道公式就好了……那么我们……我们……”

我知道陈琳琳想说那么我们就能继续在一起了,可是就因为那么一点点的差距,她与我们曾一起梦想过的重点高中失之交臂。

我拍着陈琳琳的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中考就像一场战役,我是所谓的成功者,她是所谓的失败者,我害怕所有的安慰都听起来像讽刺。 陈琳琳那天的悲伤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以为她哭一下发泄一下就好了,谁知哭到最后她竟晕厥了过去,一米六五的个头整个都压到我的身上。

“喂……喂!来人啊!”

我的手臂和肩膀忽的一松,一抬眼就看到顾里丛大大的眼睛和犹如山脊般挺直的鼻梁。他靠得我很近,分担了大部分陈琳琳的体重。

我默默吞了吞口水,后退一步,只是小心地扶住陈琳琳的半边身体。

“去医务室吧。”他说。 我没表示反对,我们两人一人一边,架着陈琳琳艰难地走向医务室。

谁知道好容易走到门口才发现,医务室老师提早给自己放了暑假,大门紧锁,白跑一趟。顾里丛小心地将陈琳琳靠着门口放在梧桐树下的阴凉处,拍了拍陈琳琳的脸,然后对我说:“去买两瓶冰水吧。她应该只是情绪太激动了,加上天气热,很快就会醒的。”

我就像接了命令的小兵,没听清顾里丛后面还说了什么就噌地一下跑远了。

回来的时候我抄近路走了天桥,从医务室旁的教学楼四楼往下走的过程中,我看到陈琳琳似乎醒了,便趴在阳台上想先和他们打声招呼,却看到陈琳琳趴在顾里丛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不信你不知道……我不信……”陈琳琳执著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少女苍白的勇气,在这一刻绚烂的如同彩虹。

“你喜不喜欢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她睁着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望着眼前尚显稚嫩青涩的少年。

顾里丛侧着头没有说话,双手因为不知放在何处而突兀地放在身后,用身体支撑着几乎倒在他身上的陈琳琳的身体。或许是因为难堪,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突然抬起头--我睁圆双眸,像卑鄙的偷窥者被人抓了现行,浑身鲜血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顾里丛的眼睛那么清亮那么璀璨,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对我笑了一笑,笑容温和如春。

我飞快地蹲下身,靠着阳台的围栏坐下,将自己藏起来,远离在他的视线之外。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冰矿泉水瓶上凝结的水珠流得我满手指都是,暑气在我眼底氤氲成模糊的一片。

那天黄昏我和顾里丛送陈琳琳回家,告别前她趴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为为你要替我看着他……”

我和顾里丛回家同路,并排,但是中间空出好大一个空当,好像陈琳琳还走在中间一样。我们俩迎着夕阳,橘色的黄昏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温柔。

顾里丛的后背又濡湿了一大片,他真爱出汗,脖颈间湿漉漉的发梢有一种男生独有的性感气味。

我的手心也濡湿了一大片,心里酸涩得像吃到一颗半生不熟的梅子。

我进门之前顾里丛好像想说什么,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大踏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再遇杨非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来。我在新学校的小卖部冰柜前很认真地挑选雪糕,有一个胖子突然冲过来夸张地把我挤到一边,可是他并不看满冰柜的雪糕却看着我,眼睛圆睁地问我:“你是不是叫许为为?”

“干吗?暗恋我啊?”我没好气地说。

胖子愣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说:“是啊,许为为。”

这回轮到我眼睛圆睁地看着眼前比我高了一个头,胖得像头小熊一样的男生。

“许为为,我是杨非啊。”胖子不以自己满身肥肉为羞耻地、开心地对我说。

小时候小萝卜头一样的杨非长大后变成了一头小熊,我舔着他请我吃的上口爱,默默感叹命运的无常。

杨非说他上初中后得了一场大病,因为吃了含有激素的药所以迅速膨胀成了一个胖子,幸好现在病好了。

“许为为,我会为了你努力减肥的。”杨非握拳,信心满满地对我说。

我在他的脸上依稀看到小时候那个二了吧唧的小杨非的影子,嘴角不由扬起笑容:“嗯呢,胖子加油。”

我和顾里丛住同一栋公寓楼同一个单元的同一个楼层,我们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甚至还同一个小组,我们前后排,最近的距离只有四十公分,可是我们却神秘的形同陌路。 连我的同桌阿桂都困惑地问我:“为什么你从不和顾里丛说话?听说你们以前就是同学啊。”

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随口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你不觉得他臭屁死了吗?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

阿桂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回头,果然看到刚打完篮球赛的顾里丛站在我的身后,鬓角上挂着晶莹的汗水,浑身像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夫会冒气一样,可是眼神却冷得如同南极大陆。

我心里后悔得要死,可是面子上不愿认输,倔犟地望着他的眼睛,没有一点心虚的游移,他突然就垂下眼睫走到我身后的位置坐下,然后轻声说:“许为为,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的人。”

顾里丛第二天就借口近视加深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而换了座位。他和我同排,但是中间隔了两个小组,我就算特意侧过头望向他也没办法清楚地看到他的正脸。后来的他很多时候在我印象里只有一个沉默的侧脸,抿紧的嘴角让人觉得悲伤。

我希望顾里丛能原谅我,可是几次与他对视,他都冷淡地撇过头去,不想再看到我的样子,我的嘴巴就像被强力胶用力粘住一样,怎么都张不开了。

杨非在一班我在七班,我们的教室分属两栋教学楼,中间隔了一个巨大的喷水池。如果不是特意想要见到对方,我们偶遇的概率并不高。但是我后来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每个周五的黄昏,杨非会在喷水池旁边的空地上练习颠排球。从最初的六七下,到后来一次性能颠百八十个,进步神速。

而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他就会屁颠屁颠地抱着排球拖着书包跟上来。

“许为为、许为为,我送你回家吧。”

我回头看他,他圆圆肉肉的脸颊好像清减了不少,开始有了尖下巴的雏形。

陈琳琳的学校放暑假比我们学校早一天,她便在那天中午坐车来看我们,约了我和顾里丛,还有杨非一起在学校附近的西餐厅吃牛排。

我知道陈琳琳说是来看老同学,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进门前特意拉了拉杨非的袖子,和他抢在前面落座,我们俩坐一排。

顾里丛进来的时候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在我对面坐下。

他的眼神让我很心虚,心跳忽而快忽而慢的,像得了心脏病。

整个吃饭过程貌似十分愉悦,我们四人相谈甚欢,连向来寒冰脸的顾里丛都几次展开笑颜。不爱笑的俊秀少年要么不笑,一笑起来似乎都拥有融化冬天的力量。他一对陈琳琳笑啊,陈琳琳也忍不住就笑起来,眼底燃起小小的火花,就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

我把杨非吃了一半的牛排夹到自己的盘里,理直气壮地对他说:“你不是减肥吗?”

杨非吞了吞口水,默默地看我像肢解尸体一样把他的牛排切成小块,然后一块接一块地塞到嘴巴里。

那天晚上杨非送我回家,他走在我的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里的排球,突然对我说:“为为,如果你喜欢顾里丛的话,就要对他说啊。就像我喜欢,我就告诉你一样。”

杨非常常把他喜欢我这件事挂在嘴上,所以我总觉得他只是和我开玩笑,就像小学时他对我的告白,充满了一种喜剧童话的色彩,当不得真,是美好的回忆,却不是可以期待的未来。可是那天他脸上的认真却让我的心像是棵夏天里的蒲公英,被人轻轻吹散。

“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一直说你喜欢我?”

“因为希望你开心,希望你知道无论怎么样,都有一个人一直喜欢你啊,哪怕你是垃圾堆里跑出来的小孩也一样。”

我起先只是皱着眉头,后来突然蹲下身抱着膝盖哇哇大哭起来。

我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心里莫名的孤独感和自卑感。小时候我对妈妈的话深信不疑,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要脸的觉得自己很帅气,却没人知道我“帅气”背后的悲伤。

我很怕没人爱我,我很怕被人抛弃,我很怕自己真的只是如同垃圾般的存在。

我只是假装自己很牛掰的样子,其实我从来就不是牛掰的小孩。

高三来临前的那个暑假,我妈终于一跃而起把一只酒瓶子砸在了我爸的脑门上。

我爸暴怒地把我妈的衣物都扔出家门,大吼一声:“滚!”

然后我妈就像江姐一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拖着小皮箱傲然离去。姐姐哭着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她的眼眶红了红,对姐姐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而我只会躲在房里瑟瑟发抖,不会哭也不会求妈妈不要走。

虽然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女孩子,但是相比之下姐姐总是轻易能讨到他们欢心,因为她比我聪明比我漂亮还比我会表达自己的情感。

我就像一个木讷又犟脾气的小怪物,他们从来都不曾走到我的心里去看一看。

晚上我偷了冰箱里爸爸的啤酒,独自爬到天台一罐接一罐地喝。夜风一阵阵吹,眼泪一颗颗掉,心碎成一片片。

我从来就不被他们喜欢,我总觉得他们这些年感情日渐破裂是因为生下了我--不是期盼的男生,却还是让家庭负担变重。

我不知道顾里丛是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的,等我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靠在他肩头半梦半醒地不知哭了多久,他的T恤上湿了一大片。

我憋着嘴巴,红着眼睛,愣愣地抬头看着他,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像被人遗弃的小狗,所以顾里丛才突然就笑了吧。他揉揉我的头发说:“你妈妈走的时候怎么不哭呢?现在才哭得像小娃娃一样。”

我抹抹眼泪说:“我哭了她就会不走了吗?”

顾里丛沉默,过了许久才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都是粗心又匆忙的,他们不是不善良,他们只是很少有时间和耐心注意那些沉默的人和事,所以不会哭的小孩会没有糖吃。”

我心里很难过,不由自主地又去摸啤酒罐,被顾里丛打掉。“不要再喝了。”他的语气有点严厉,可是声音却还是温柔的,让我一瞬间有种被他疼爱宠爱溺爱着的错觉。

我望着顾里丛在月光下一半暴露于明亮一半沉陷于阴暗的脸,他的眼神像千百公里外的海水一样深沉而柔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夜的星光特别灿烂,或者是我被啤酒蛊惑了心,我突然想要做一个会要糖吃的小孩。

“你说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嘴贱,我就是没话找话,我就是喜欢假装自己很牛掰、目空一切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我妈告诉我是垃圾堆里捡来时我明明有点伤心却假装很得意一样,我不想让任何人看穿我的伪装--我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你,你会喜欢我吗?”

兵荒马乱的高三来了又去,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繁忙的高压生活在那个夏天来临之前就戛然而止。

我在家蒙头大睡了一天一夜,穿着睡衣、脱鞋下楼买西瓜的时候,看到顾里丛和陈琳琳在对街的公交车站牌下拉手。

我淡淡地收回目光,没有还价就选了一只最大的西瓜捧上楼,一个人对着电视把它吃完。

大学四年过得风平浪静,杨非的学校和我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每个周末他都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穿越整个城市来看我。

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逛校园,像所有情侣一样,可是我们不是情侣,我们是“好朋友”.

杨非也不逼我,只是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会笑嘻嘻地对我说:“许为为,记得哦,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喜欢你好几年了。”

他不要求我的喜欢,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他喜欢我。

2011年的冬天,杨非作为我的“男朋友”和我一起参加了陈琳琳的婚礼,新郎不是顾里丛,他和我们一样,坐在十号桌,只是普通的宾客。

听说他们大一开学没多久就分了手,陈琳琳爱上了同系的才子,近在咫尺的温柔,而顾里丛太遥远又太冷漠。

陈琳琳曾在给我的电话中哭着说:“我好像从来没有走进顾里丛的心里,我喜欢他所以我们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我。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我,他只是接受了我的喜欢而已,我不想再这么患得患失下去了。”

她说似乎想分手的人是她,但其实最终决定要分手的人是顾里丛。是顾里丛的不挽留,让她彻底灰了心。

喜酒喝得正酣的时候,我起身上厕所,在厕所门口遇到顾里丛。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干净的平头,早已不是记忆里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

在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轻声问我:“杨非对你好吗?”

我点头--没有人比杨非对我更好,包括我的爸爸妈妈在内。为了我,他从200斤的胖子减成125斤的帅小伙;为了我,他大学四年不打游戏没交女朋友,除了周末来看我,其他时间都泡在自习室里,只为了毕业找工作时能多几分筹码。是他让我对爱情有了信心,对我能被人长久的温柔相待有了信心。

顾里丛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说:“那就好。”

离开陈琳琳的婚礼,我坐在杨非的车里时收到顾里丛发给我的短信。他写:“很久之前在天台上的那个夜晚,我把两个女孩放在天平上,一个是喜欢我的,一个是我喜欢的……现在我后悔了,能不能重新来过?”

我皱着眉头看那条短信,心里难受得好像重新回到那个后来我无数次曾在梦中重温的场景。可是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那些天蓝云高的时光。

我一下一下用力按着手机键盘,回:“往前走,我们都会比现在更幸福。”

那天晚上,在漫天星光下,在悲痛欲绝的心情下,借着茫茫的酒意,我问顾里丛“你会喜欢我吗?”

我问了三遍,他沉默,再沉默,我绝望得泪流不止,就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听姐姐哭着让妈妈别走,可她还是甩上门时那种无助的心情一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来。“我的世界变得奇妙更难以言喻/还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梦境/直到确定/手的温度来自你心里/这一刻/我终于勇敢说爱你……”是蔡依林的《说爱我》。

顾里丛又陷入沉默,他不接电话,可是铃声一遍一遍地循环响起,打电话的人执著地不肯挂。

我和他都知道是陈琳琳打来的,因为她很早之前就以开玩笑的方式将顾里丛手机里她的来电铃声设为《说爱我》。

我站起身的时候踢翻了面前放成一排的易拉罐,顾里丛拽住我的手说:“昨天陈琳琳跟我告白,我没有拒绝,她以为……”

陈琳琳的男朋友,我好朋友的男朋友,就算好得像一朵花,我都不会再多看两眼。自此,我断了自己对顾里丛的妄念,虽然痛得就像自切双臂。

我想这漫漫的青春时光里,顾里丛是喜欢我的,甚至可能一直都喜欢我的。可是我不如陈琳琳勇敢,他不如杨非坦率,所以我们总是一次次错过。

不过这也没什么,印度有句教导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已经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顾里丛之于我,是一个已经结束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我26岁那年嫁给了杨非,在他要掀开我白纱的时候我按住他的手问:“如果到今天为止我都不够爱你怎么办?”

杨非愣了一下,然后傻乎乎地“嘿嘿”笑两声说:“那有什么要紧。我这么好,你迟早会爱上我。”

我闭上眼睛 ,等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掀开白纱时对他露出最美的笑容。

12岁那年向我告白的男生,26岁那年终于娶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