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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钱记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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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初中毕业考高中,考过了高中录取分数线。一天,我接到学校发来的通知书,要我去县城体检。我还没去过县城。十六岁以前的我,就像一只山雀,一直呆在山上,根本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接到通知很高兴,心想总可以进城看看了。

接到通知的时候,父亲不在家。其实他在家也没有什么作用的,这么多年,我已经看透了我在家中的地位。父亲重男轻女,一直不主张我读书,加上家里穷,所以他动不动就骂我。他在家,多一个人骂我;不在家,少一个人骂我。其实我早已料到我的读书会在初中毕业后画上句号的。但是,我并不甘心啊。我要去体检,我要去读书!妈妈手里没有钱,拿不出路费。她让我自己去借钱,说借到了钱就进城体检,借不到钱就不去。一个小女孩去找人借钱,虽然很难,但我还是打算去借。因为,我心中有一个读书梦,一个小时候就有的梦。

借钱的第一家是我的三姨父,他家里有三个学生读书,但是,他很有经济头脑的。我想,他家里应该还有点节余的。可是,我的想法还是错了,他说他家里没有钱,家里的肥料还是赊欠的,还有三个学生读书。但是,这个情况我是知道的。

我接着去姐姐家借钱。到了姐姐家,我先看到了姐姐的儿子,我那个小小的侄儿。姐姐只管忙田地的活儿,总让侄儿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天天都像个泥人儿。一看到可怜的侄儿,一看到劳累的姐姐,我就忍不住有泪水了,我就不好张口找姐姐借钱了。在姐姐家坐了一会儿,我就站起来叫声多谢走了。

我接下来去二爹家了。那天下雨,走在路上,老天爷的泪水,稀里哗啦打在我的伞上。伞下的我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二爹和我的父亲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奶奶和爷爷离婚后,嫁在邻县的真金村里,生了二爹和幺爹。我想起暑假里在二爹家玩的时候,二爹说过的,只要我努力读书,以后考学不管我考在哪里,就去找他,他就给钱让我读书的。好不容易到了二爹家。刚开始,二爹二妈还是很高兴的,问我怎么有时间到他们家来了。我是喜欢说实话的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我就直说,我是来找钱的,因为要去体检,要体检费和生活费一百元。二妈沉默不语,二爹说,她的炒茶的机械都是贷款买来的,还要还贷款的,还要填高利贷的息钱的。他说得好像比我们家还要穷。我顿时感到很失望,心中当时就凉了大半截,唯一的希望落空了。

二妈对我说,姑妈家应该比他们家里强点的。但是,我知道姑妈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学生,也正是要钱的时候。不过,我还是决定抱着希望去看一下。我独自一人在泥泞的乡村公路上走着,离家越来越远了。从二爹家到姑妈家,还有十里路。到了姑妈家,姑妈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她也是很勤劳的,我来的时候,她正在喂蚕,有一寸来长的蚕,吃起桑叶来只听到沙沙的响声。姑妈说她不喂蚕也没有办法的,姐姐要读书,把他们拖苦了,要学费,还要生活费。这我也相信的。在那个玉米才五十元一百斤,鸡蛋才一元八一斤的年代,还要农业税,三五统筹款,每个农业家庭都是有很大的困难的。在姑妈家里,我什么也没有说,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还能说什么呢?就是说了,也会白说的。

回家那天,天晴了。因为没借到一分钱,不仅两手空空的,我心里也空荡荡的。我走着走着就到了幺姨的家里。幺姨可能听三姨说过吧,幺姨一看到我就问我,找钱找到了没有,我一听泪水就来了。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流不完的泪水,幺姨就让我先在她家里吃饭,她出去了。姥姥在家里做饭,炒了三个菜,但是我没有胃口,怎么也吃不下。有些时候,我好想一死了之,觉得活着真的没有意思的。我正在沉默着,幺姨就回来了。她笑嘻嘻地对我说:

“我刚才去借了五十块钱,你看够不够?”我听了幺姨的话,泪水就一直没有停过。我知道,这是激动的泪水,更是感动的泪水。

回到家里,妈问我借到钱没有,我说借到了五十元。妈就火了,就朝着我骂起来了,骂我们不争气,骂我们是傻子。总之,到如今,我也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挨得骂,也没有搞清楚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委屈的只有泪水流,不知道说什么。

别人还说通知书是喜讯,是好事。但是对我的家庭来说,我觉得,我的通知书就是一封罪过书。但我终于还是带着五十元钱上路了。身上穿的是刚上初中时的一件衬衣。脚上穿的是我采茶买的一双凉鞋,底子上泡沫都坏了,我就用刀子把那层泡沫底一削,还剩下了一层胶,好薄好薄的。不过,走的时候,妈还是给了我五元钱,让我去买双新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