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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和姑父都五十好几岁了,刚刚在乡间修了两栋小楼,每栋约二百平方米。在农村,修房子的成本不高,自己也参与施工能节约点儿工钱,加上用一些拆老屋的旧材料,修这样两栋房子,共花费十三万元左右。饶是如此,也倾尽了自己与儿子们的积蓄,还背了很多债。
房子修好后就锁起来,因为房子是修给她两个儿子的,用以弥补大儿子与儿媳间的矛盾,用以使已经大龄的小儿子在以后找对象时显得体面。两个儿子以及儿媳都在广东打工,几年才回来一次,住一个月左右。所以修好的房子,只能空锁。老两口在楼房后搭了两间小房子,带着四岁大的孙子一起住。小孩长得特别像他爸爸,但他有一年半没见过爸爸妈妈了。
这是目下中国农村特别普遍的一种生存状态。走在乡间小路上,路边的房子一年比一年漂亮,楼房比例很高,三层乃至四层的都有,但门里走出来的,多是半大的孩子与渐渐衰老的爷爷奶奶。孩子慢慢在长大,老人的白头发正越来越多。好多人家常年空锁着,锁过了春秋,锁过了冬夏。
这样一种景象,绝非传统的中国农村特有,而已经蔓延至集镇、县城。这些地方,正在慢慢变成中国的“季节性无人区”,在由越来越多更加漂亮的建筑物组成的村落里,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人烟稀少,看不见中坚的一代,缺少生气。
中坚的一代正辗转谋生于千里万里之外,他们本应该在那里建起自己新的家,一个不大的地方,未必能装修得精致却已经让他们自己觉得惬意,可以守护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然而现实对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残酷的,他们辛苦劳动之所得,未必买得起这里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他们,以及他们的孩子被排除在区域性社会保障系统之外,彻底断绝了在这里建起自己新家的梦想。
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不意味着他们不需要有个暂时能寄居的地方,也许在工棚里,也许在某个城市边缘的院子里,也许在某个小区的群租屋里,他们聚居的这些地方,循惯例,应该称之为贫民区。尽管我并不太愿意使用这个词。
这两天,一些媒体上进行着关于是否需要在一些城市建贫民区的讨论。讨论决定不了贫民区的有无,因为弱势群体――如果我们还不会因为他们往往持外地户籍就不承认他们存在的话――总需要能暂时寄居的地方。无论进不进入主流表达体系,多数城市的居民都可以告诉你,在这座城市哪些角落形成了事实上的贫民区。
卑微地挣扎在陌生的地方,一边将辛苦劳动之所得抛置于遥远的故乡,集数代人之力营造遥远的家,用于慰藉内心深处对属于自己的家的渴望,却几乎不可能真正用于居住。一片片“季节性无人区”就这样形成、蔓延着。
站在姑姑家的两栋小楼前,我暗暗叹息,却不忍明说,不忍击碎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她的两个儿子,还要在千里万里之外辗转谋生二十至三十年,而农村的小楼房,使用寿命就四十来年,等儿子们再也迈不开漂泊的步伐,房子又快到了拆除重修的时候。那时,现在才四岁大的孙子,可能也漂泊于千里万里之外很久了。
我知道有官员自豪地说在自己管辖的城市里永远不会有贫民区,他的目光,不会停留在一片片“季节性无人区”边,看不到空屋主人在千里万里之外的艰辛,感觉不到“季节性无人区”里孩子们失落的心。
【原载2008年4月25日《中国
经济时报・芥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