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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修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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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折磨了宁浩四年,谁也不清楚他对这件事到底生出了多少挣扎,好在他并没有多少怨气,他的关注点始终保持在自己身上,“我走了六年弯路,为了应景而创作,现在我最需要做的事,是修理自己。”

初冬的张家界天门山景区夜夜灯火通明。宁浩正和他的铁三角搭档黄渤、徐峥赶拍他导演生涯中的第七部电影长篇《玩命邂逅》(暂定名),据说又是一部公路片,暴走喜剧,主题与艳遇有关。记者到访时,大夜戏已经连拍了八天。

此时的宁浩是历经了《无人区》四年周折的宁浩,他喜欢在做访问时与记者长篇大论地讨论人性、动物性、宇宙、历史、宗教,话题包罗万象却很少主动聊起自己的作品,言语里时而带着“善恶、原罪、救赎”这样的字眼。

转场时宁浩裹着黑色的棉袄,坐在帐篷里烤火炉,画面色调像极了他的电影—他天生是一个黑作者,一眼能窥见那些生活表象与本质之间的缝隙,又很享受从缝隙里散发出的荒诞。

黄渤说宁浩已戒烟酒一年,还文了身时刻提醒自己,“处女座A型血的人做事儿真是严苛认真。”问起这事儿,宁浩掀起裤腿儿,卷起里面的秋裤,果然有“戒烟”两个小字文在腿上,他解释:“意志力薄弱,所以就需要形式主义。”

从2003年开始拍电影,宁浩十年拍了七部电影,他感叹:“我太忙了,都没有时间生活,这个比较有问题,其实我应该慢一点。”宁浩说,一个成功的男性,成功的标准是不为钱奋斗,不为成功奋斗。

绕不开的《无人区》

2009年2月底,在《疯狂的赛车》票房过亿的庆功会上,由中影集团董事长韩三平公布了宁浩将执导《无人区》的消息。那时的宁浩是继张艺谋、陈凯歌和冯小刚之后,内地第四位票房过亿的导演,同时也是内地青年导演中首位票房过亿的导演。那一天,韩三平亲自将50万元支票交到宁浩手中,他接过支票笑得很灿烂。当时的宁浩是“中国青年导演的楷模”,前途无量。

当时没有人料到,以“填补中国电影类型片空白”为创作宗旨的宁浩,会在意气风发时遭遇新片搁浅,而且一搁就是四年。

启动了《无人区》,韩三平问他要多少钱。宁浩开口:“不需要特别多,2000万吧—一部中等影片的成本。”没过多久,宁浩就带着近两百人的剧组去了新疆。他把故事放到荒漠,让人物像野兽一样直面生死与善恶—人性、动物性、社会性,宁浩希望在去社会化的环境里裸展露出某种真实,也许是他对从小接受的教育的一次挑衅。

有人问宁浩,你所有的作品当中,有没有一个共同主题?他说除了《绿草地》以外,所有的都在谈一个东西,就是欲望。《无人区》也是谈这么个事情,谈谈人性,整部作品都是在反映宁浩对人性的质疑。

2009年,中国年度票房大约是现在的四分之一,国产的类型电影也没有现在这么丰富。那个时候,对于宁浩来说,类型片还有很多个坑,这次做一部这样的片子,下部可能再换一个,拓展中国类型电影的方向。这是他做《无人区》方向上的一个基点。”开拍时便已经开始节制,对镜头的选择等技术方面,他开始不愿意像“疯狂”时期的那样没有道理,随便乱拍。他承认自己在那个时候的确获得了拍电影的便利,但也还算冷静,“那些便利都在社会层面上,况且我也不觉得那有多么好,我不能因此就沾沾自喜。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你能拍什么样的片子,你有多大能耐。你有话语权了不代表你说的话就有意思,不代表你就会说话。”但条件变好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一去就租了个可以覆盖五十公里的对讲机站。

《无人区》关机半年后,业内传出影片未能通过审查的消息。消息在当年的4月得到证实。一度很长时间里,对于《无人区》的下落,宁浩也语焉不详。《无人区》在这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现在依然是迷。坊间所有关于影片送审、被驳、修改的传言,永远都只是传言。

今年10月,《无人区》宣布终于在12月3日公映,删减镜头,提纯主题之后,现在的《无人区》与当初他构思的相差很远了,但宁浩一口咬定,所有的修改都是出于自己的需要。

宁氏出品

对宁浩来说,所有的作品自己付出都差不多,没有厚此薄彼,但回报却是不同的。他个人感情最深的是自己的第一部电影长篇《香火》。至今他还说:“那个拍得最好,别的都不是特好。”

他的《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都是严密逻辑推导出的产物,真正让他感兴趣的却不是那些曲折蜿蜒的故事,“故事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感受是什么”,这才让你的东西“区别于一般的工艺品”。

“我记得拍完《香火》之后,有一帮混三里屯的导演问我,你为什么不出来混,你得混啊,你得跟大哥喷理想,得把大哥喷晕了,才能拿到钱。我当时说我不太会混,主要是我也不屑于这样干。除非说,兄弟我有一个理想,我能为你挣多少钱?你去求别人没用,所以我是不会把精力浪费在那些无聊的谈判当中。”宁浩回忆说。

2004年《绿草地》入选当年柏林电影节和香港电影节,这几乎是宁浩拍得最苦也最无厘头的一部影片。拍摄那年,宁浩到内蒙古大草原选景,一切工作就绪时,坏消息传来,原定的投资方出了问题。他一边稳住剧组,一边与制片人算账:原计划胶片拍摄预算140万元,换成高清晰度录像大约只要50万。他给妻子打电话:家里还有多少钱?10万多,全拿出来,加上制片人的10万元,先拍了再说!影片开机了,但许多人选择了离开。 这个穷酸的剧组只有4辆车,每天故障不断。拍摄第三天,运送演员的面包车翻在深沟里,一孩子胯骨骨折,头上缝了6针;一女演员锁骨骨折……艰苦而多舛的拍摄,导致又一批剧组人员的离开。和《香火》一样,宁浩再次全部起用业余演员,他甚至把一些尴尬遭遇变成了影片里趣味横生的细节。

后来,刘德华组建映艺娱乐有限公司,开启“亚洲新星导演”计划,恰好《绿草地》参加2005年的香港国际影展并获奖,刘德华注意到了当时27岁的宁浩,让他感兴趣的地方是:“他居然可以把一个那么闷的故事讲得这么精彩,很难得。”于是,刘德华投资宁浩拍摄了《疯狂的石头》。当时的宁浩有三个选择:“一个是焦雄屏找我拍一个700万的电影,另外一个选择是一个法国人,500万的电影,刘德华这个是最少的,但他是没有要求。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反而做得比较洒脱。”

《疯狂的石头》是一个很本真的过程,宁浩一直这么认为。因为,它不是一个“唯结果论”出发的东西,没有任何的目的性,也没有任何的希望—上映还是不上映。尽管一夜之间就红了,但他还很清醒:“大家对《疯狂的石头》的肯定,并不是说宁浩的能力有多强,是市场需求把我的能力放大了,可能我刚刚做到了及格,但是就这一点观众就已经很开心了,因为市场上没有这样的东西。这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作品,如果《疯狂的石头》搁今天拍出来,也是个死。”

更加幸运的是,宁浩碰到了韩三平,“有魄力,胆儿也大,民企老板兜里就这俩钱,他赔了害怕,国企没这个顾虑。”于是在《疯狂的赛车》中,宁浩挑战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拍胶片,第一次拍大场面的戏。第一次跟完全工业化的港台地区班底合作,第一次做特效。”为什么要拍一个比《石头》更复杂的“同质片”呢?宁浩解释,“最大的动力就是做一个类型片,《石头》是一种类型,还需要再做一个。因为一个不是类型,俩就是一类电影了。做类型片对中国电影特别有帮助。类型片可以复制,这对工业有帮助,别人来也可以做,里面有些必然的元素,拿出来就能用,所以我这么干,就有点价值。”

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他,因为他们看到了宁浩放大资本的能力,“一千万你能卖到一个亿。”直到现在,宁浩都坚守着自己的“节操”:不见投资人。有次碰见南方一个游戏公司的投资人,说要给宁浩投资1.5亿,让他做成中国第一部3D电影。这句话中能让人瞬间膨胀的力量,宁浩感受到了,但是,他还是迅速冷却了下来:“我说,不了你这活,让我消化个两三千万,我能干,1.5亿,不了,我不是一个烧钱的机器。”说这话时,宁浩笑了。

他喜欢一本书叫《在路上》,每拍完一部戏都要去旅行,去寻找那些有生活方式的地方,于是他的作品中《香火》《无人区》乃至《玩命邂逅》都是公路片。“我从小就喜欢到处乱跑,不背包,只带钱,说走就走,没有目的。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我觉得人生两件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重过读万卷书。”

三流导演?

“赛车”成功了,但宁浩不客气地反省了“赛车”的创作:“徒有技术,没有灵魂。”他也收到不少意见,比如“宁浩想说的东西太多了”、“节奏太快”。经过“几层翻译”,他找到症结所在:“这个创作不是从我自己原生来的,只是一种技术性的投入,不是情感性的投入”。

拍《石头》和《赛车》的时候宁浩心气儿很高,信心十足。《疯狂的石头》是以小博大的典范,《疯狂的赛车》又让宁浩迈入“亿元俱乐部”,之后,他却不想再复制“疯狂”系列,投入到风格迥异的《无人区》和《黄金大劫案》。余男说:宁浩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孩儿”;徐峥说“他是完美主义者”;在老搭档黄渤的眼里,宁浩是顽童,也是思想者,有一颗早熟而天真的心:“我最早认识宁浩的时候,他是个老头,成天在家看《时间简史》,跟你聊夸克、A分子、宇宙大爆炸、资治通鉴或者对人类的动物性做一篇即兴发挥的口头论文。看问题总能把很多东西联系在一起,内心状态比实际年龄早熟,所以你能在‘石头’里看到那么多算计。但他又是天真而年轻的,敢于挑战自己,尝试不同故事类型的电影。”

在《无人区》公映无期的那段时间段里,宁浩制作出了《黄金大劫案》。2011年“五一档”,《大劫案》在上海松江影视基地低调开拍,这是一个小混混卷进一桩黄金劫案的故事。主人公仍是宁浩喜欢且擅长描写的那类小人物。但这部电影几乎成了宁浩电影创作中的“污点”,各类专家影评人的各种攻击中,宁浩没有丝毫反击。甚至在片子还没有公映的时候,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断地检讨自己犯的错误,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说的是根源问题,如果今天重新写这个剧本,不会再是这个样子。”

“我一直在寻找剧作和工作方式的问题错在哪儿。我发现从《疯狂的石头》往后就没一个拍对的。《疯狂的石头》的创作是我在所谓出名前的创作,它和《绿草地》《香火》其实是一脉相承的东西,是用一种方式干出来的。今天我再来回顾我拍的所有电影,如果说做作品性的分析,我觉得《香火》最好,第二是《疯狂的石头》,第三是《绿草地》,到后面3部一塌糊涂。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以前我不愿意承认,我走了6年的弯路。”

《黄金大劫案》的完成帮宁浩看清了自己这几年的状况:应景式创作。“一旦进入到某种程序化的范畴,你的电影就会成为职业化的电影,是标准生产件。我不认为谁会按照这种程序制造出旷世伟大的作品。”

他称自己是“三流导演”—“一流的导演有智慧,拿智慧解决问题,比如库布里克、波兰斯基;二流的导演是聪明的,能快速地看到事情的重点,比如斯皮尔伯格、卡梅隆;三流的导演其实比较笨,在拿逻辑来解决问题。”这种自知之明总结起来就是:“宁浩就是一个手艺人,不是一个很好的导演,不是一个很伟大的艺术家。”他说自己只能把手艺的事情做大,“尽量让大家买这个货的时候比较放心”。从绘画开始宁浩就比较喜欢荒诞派,比如达达主义的作品;音乐他喜欢摇滚乐、朋克;戏剧喜欢莫里哀的作品;文学喜欢马克·吐温、巴尔扎克的作品;电影喜欢昆汀·塔伦蒂诺、盖伊·里奇、萨布的。他觉得这些其实都是一种精神,都是颠覆式的,都具备荒诞视角、荒诞色彩、批判现实主义的。因为喜欢这一类东西,所以借鉴起来比较顺手。

尽管《无人区》业界口碑不错,但宁浩觉得还是有大问题。“对我来说,创作方面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我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修理我自己。”宁浩说,“我知道自己的长处,也很清楚我的短处。如果说我有一点价值的话,就是有一点现实主义的价值,这是我的长处,我喜欢说点跟观众有关系的事。短处就是,技术还不全面,我还不能够游刃有余地去讲自己熟悉的故事。”

宁浩说自己是个机会主义者,“我没想过自己的片子洋不洋气,真正的戏剧性是属于全世界的。我们既然看得懂莎士比亚,他们也就能看得懂中国电影和中国故事。有可能的话,我当然不介意出国,能不能出国参加影展,能不能出国拍电影,我在这方面是个机会主义者,机会来了就去,没机会我也不强求。”

在自我反思的同时宁浩也大胆直言:“我们的规则一直都是乱七八糟,很混乱,中国的不能叫做游戏规则。”

身处在这样的时代,会不会感到沮丧?他倒是很清醒:“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一种必然,它都是一个阶段,所以身处其中也没有什么好沮丧的。而且在其中你也是个受益者,如果说中国真的跟美国一样,那宁浩你怎么可能在27岁就去拍了一个全中国人都瞩目的电影?即使你在那个时候拍出了《疯狂的石头》,可能大家也不会注意到你。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是个受益者。我不拧巴,接着干我该干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