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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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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的报告:

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业务处处长裴国梁的叙说:

沈站长,我晓得你会来找我核实情况。如果是我换了你的话,我面对一只会摇尾巴的狗,也难免会疑窦丛生,这究竟是不是喜马拉雅野犬呀?沈站长,你了解我的为人,我不会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我说这只名叫麦穗的狗是喜马拉雅野犬,我是有依据的,因为我亲眼目睹了它的智慧、勇猛和野性。

自打塔农不忍心处死犯了盗牛罪的麦穗,他就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塔农觉得,是自己家的狗盗吃了别人家的奶牛,他就理所当然该赔偿人家。麦穗勾结山上的野狗共盗吃了寨子里四头奶牛,他就一定要如数赔偿。

其实,丢失奶牛的四户人家,谁也没怀疑是麦穗造的孽,更不可能牵连到塔农的。他若不声不响,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可他却在没有任何人知晓的情况下,把债务的绳索套在自己脖子上,哪怕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哪怕被活活勒死,他也无怨无悔。

一头奶牛价值好几千元,四头奶牛差不多就是两万元,这对像塔农这样普通的山区农户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再说了,两年多前塔农为了救麦穗,已经卖掉了家中仅有的两头奶牛,都快一贫如洗了,哪还有闲钱来进行赔偿啊。

迫不得已,塔农便攀登雪山采撷雪灵芝。雪灵芝是哀牢山特有的名贵药材,普通灵芝产于树上,且大多生长在气候温暖的夏秋季节。哀牢山的雪灵芝则不同,生长在雪山苔藓间,要扒开厚厚的积雪,才能找得到。传说雪灵芝能治百病,有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之奇效,所以价钱很俏。一朵碗口大的雪灵芝,就可换一头从荷兰进口的纯种奶牛。

大家都知道雪灵芝值钱,雪灵芝金贵,都想得到雪灵芝,但要采撷到雪灵芝绝非易事。首先雪灵芝数量十分稀少,每年冬季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冒险进入深山老林寻找雪灵芝,但真正能采撷到雪灵芝的也就一两个人,绝大多数人空手而归,白忙活了一个冬季。更令人望而止步的是,采撷雪灵芝要冒很大的生命风险。冬季的哀牢山气候变化无常,上午晴空万里,下午突然间昏天黑地下起暴风雪,盈尺厚的积雪将下山的路给封堵死了,被困者就有可能冻死或饿死;雪灵芝通常生长在悬崖峭壁间,在雪山上攀爬悬崖峭壁,犹如在高空走钢丝绳,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入深渊。还存在另一种危险,那就是遭遇凶禽猛兽。哀牢山有华南虎、山豹、金雕等,都对人构成威胁。更可怕的是,哀牢山有一种黑熊,当地老百姓叫亮眼熊,这是一种奇怪的叫法,黑熊因为天生一副小眼珠,且眼球的水晶体较浑浊,视力较差,基本上看不到五十步以外的东西,所以许多地方都将黑熊叫做熊瞎子。但哀牢山的黑熊却与众不同,虽然也是天生一副小眼珠,可眼球的水晶体格外清亮,视力较佳,能看见百步之内的东西,便有了亮眼熊的怪异叫法。当地老百姓流传这样的说法:哀牢山的黑熊本来也像其他地区黑熊一样眼球浑浊视力不佳,是吃了雪灵芝后,黑熊的眼睛才变得清亮,视力也变得非同凡响。我没考证过这种说法是否科学,但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哀牢山上的黑熊非常喜欢吃雪灵芝,其他地区的黑熊都会冬眠,但哀牢山的黑熊从不冬眠,每年秋末冬初,老天爷洒下第一场雪,它们就爬到陡峭的山上到处寻找雪灵芝。黑熊的嗅觉很发达,能透过积雪闻到雪灵芝的气味,黑熊的爪子尤其厉害,能轻易掘开冰层挖出雪灵芝来,可以这么说,但凡有雪灵芝的地方,就有黑熊的踪迹。几乎每年都发生这样的事:寻找雪灵芝的人与黑熊相遇,躲闪不及,遭到黑熊猛烈攻击,被黑熊抓伤或活活咬死。

毫不夸张地说,采撷雪灵芝是将生命作抵押的赌博。

塔农年轻时是一名优秀的猎人,长年累月闯荡山林,凭借着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第一年冬天他在哀牢山主峰南侧一个落满积雪的窝塘里找到一朵碗口大的雪灵芝,他摸黑悄悄将这朵珍贵的雪灵芝放置在巫娘家的窗台上。天亮了,巫娘起床煮猪潲,看见了雪灵芝,喜极而泣,对着东方冉冉升起的一轮朝阳拜了又拜。

我曾好奇地问过塔农,为何要把采撷到的第一朵雪灵芝先赔偿给了巫娘?要知道,巫娘家是最后一个被盗走奶牛的人家,依照先后顺序,也不该先赔偿巫娘家的。塔农解释说,巫娘老公生肝病死了,巫娘是个寡妇,一个人拉扯两个娃娃,日子过得紧巴,所以将第一年采得的雪灵芝给了巫娘。

哀牢山的汉子,也懂得怜香惜玉,也懂得女士优先。

第二年冬天,百岁老人帕帕康家也天神保佑,福从天降,窗台上奇迹般出现一朵碗口大的雪灵芝。塔农解释说,之所以要把采撷到的第二朵雪灵芝优先赔偿给了百岁老人帕帕康,是因为帕帕康年事已高,今天不晓得明天,活一天是一天,要抓紧时间赔偿,不要等人都走了,还未了却赔偿心愿,留下终身遗憾。

在采撷第二朵雪灵芝时,出了一点意外,当塔农在哀牢山主峰北麓采得一朵碗口大雪灵芝时,老天爷突然变脸,刚才还蓝天白云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下起了暴风雪。塔农来不及撤下山来,只有在山上找了条石缝,以躲避暴风雪。这场暴风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塔农以雪解渴,随身所带的干粮吃完了,饥寒交迫,连胡子和眉毛上都结起冰霜。好不容易等暴风雪停了,下得山来,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病体这才慢慢恢复,但身子骨明显不如过去了,落下了哮喘的毛病,爬一个小坡气喘得就像在拉破风箱。

我曾问过塔农,你都快冻成冰棍了,干吗不将那朵碗口大的雪灵芝吃了充饥呀?肚子里有了东西,好歹也能抵御这刺骨的寒冷呀!塔农回答说,他的命贱,享用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他不能一口就把一头奶牛给吞没了。他活着的最大心愿,就是还清麦穗欠下的四头奶牛的债务,其他都是次要的。

在采撷第三朵雪灵芝时,也出现了险情。这是第三年的冬天了,老天爷洒下雪花后,塔农就上山寻找。找了好几天,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哀牢山主峰一座悬崖上找到了雪灵芝。就在他埋头采撷时,天空突然出现一只金雕,从云端向他俯冲下来。金雕是食肉动物,当然不会对雪灵芝感兴趣,而是对塔农垂涎三尺。金雕是一种大型猛禽,长着一对巨大的翅膀,堪称空中霸王,能将二三十斤重的羊羔直接攫抓到天空去;金雕还有一个惯用的狩猎手段,那就是将猎物推下悬崖;遇到上百斤重的猎物,无法直接抓住猎物的脊背,将沉重的猎物直接攫抓到天上去,金雕就会在猎物头顶盘旋,一会儿俯冲,一会儿拉升,做出攻击姿态,吓唬猎物,将猎物驱赶到悬崖边上,然后抓住猎物将猎物从悬崖上推下去摔死。通常情况下,金雕不会主动攻击人,但也有例外,当金雕饥饿难忍,找不到食物,走投无路时,也会铤而走险向两足直立的人发起攻击。可以肯定,这是一只交了霉运的金雕,茫茫雪山,找不到食物,饿得眼冒金星,突然发现塔农蹲在悬崖边,四周没有其他人,俗话说色胆包天,其实对动物来说,还有一句类似的话,食胆包天,为了得到活命的食物,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干,鸟为食亡,金雕也是鸟,也逃不脱这个宿命,于是就食胆包天向塔农发起攻击。塔农赶紧抽出随身携带的阿昌刀,往空中胡乱劈砍。金雕比他想像的更难对付,他只觉得肩膀像被扎了一刀似的痛,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冲出悬崖去。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手中的阿昌刀震颤了一下,胡乱挥舞的刀锋似乎砍到了什么。塔农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不幸中的万幸,悬崖并不深,也就二三十米高吧,底下铺着厚厚一层积雪,却也摔得鼻青脸肿,半天爬不起来,也算他运气好,在被金雕推下悬崖的一瞬间,手中的阿昌刀砍中了金雕的翅膀,金雕的右翼被锋利的阿昌刀削掉了一大片羽毛,就像下了一场奇异的雪,金色的羽毛在天空旋转飘舞。金雕惊叫着,歪歪扭扭地飞走了。塔农算是命大的,倘若他手中的阿昌刀没能削掉金雕半支翅膀,换句话说,假若金雕没有受伤,塔农被它从悬崖上推了下来,爬不起来,失去反抗能力,金雕绝对会发起更猛烈的攻击,将他撕成碎片。

受了伤的金雕歪歪扭扭飞走后,塔农在雪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这才稍稍缓过劲来,折了一根树棍当拐杖,艰难地爬回寨子。

我曾好心地劝过塔农,收手吧,不要再这么玩命地去采撷雪灵芝了。雪灵芝再金贵,也没有自己的命值钱吧。年过花甲,这么大岁数了,又何必呢。塔农回答我说,他就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才急着要冒险进山寻找雪灵芝,赶紧还清压在他心头的沉重债务。“我不能带着这笔债务进棺材。”塔农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东西都能带进棺材,就是欠人家的债不能带进棺材;假若将欠债当作陪葬品,就是做鬼也不得安宁。”

唉,哀牢山的汉子就是这副秉性,耿直、狷介、孤傲、固执,认准了一条死理,九十九条牯子牛也拉不回来。

转眼到了第四个年头,塔农只剩下最后一笔债没有还清了。这个时候的塔农,身体已彻底垮掉了,当年像一棵树一样挺拔的身子骨,如今却伛偻着背,腰也伸不直了,两条腿也成了罗圈腿,走起路来抖抖索索,也就六十多岁的年纪,却满头白发,看上去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他自嘲说自己已是标准的棺材馕子。

我为塔农的健康担忧,可初冬季节下过第一场大雪后,塔农不听我的劝阻,又执意上山去寻觅雪灵芝了。不幸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那是一个大雪初霁的早晨,我因为要撰写一篇关于红腹角雉的论文,进山去实地观察,塔农与我结伴同行。与我们一起进山的还有野生动物救护站宣传处负责新闻报道的小刘和小龚。小刘是专业摄影师,小龚是业余摄影爱好者,他们带着摄影器材想到哀牢山主峰一带拍摄雪景。由于没有信号,哀牢山原始森林里手机派不上用场,我们三个人每人都带着一支小喇叭,哦,就是救护站为我们每个员工配发的铜管小喇叭,吹奏起来呜哩哇啦声音很响,万一在茂密的树林里迷路了或发生意外,可以用吹小喇叭进行联络,互相帮衬。

来到北斗岭下,小刘和小龚西北方向一条蜿蜒而上的羊肠小道,前往哀牢山主峰西麓拍摄雪景去了。我和塔农则沿着一条乱石沟,拐向东南方向。

四个人等于分成了两组,在北斗岭下分道扬镳了。

我的运气不错,来到山脚一片灌木丛,就发现一群红腹角雉在雪地里刨食。红腹角雉属于国家一类保护动物,也是哀牢山这座生物多样性基因库里的珍稀物种,平常难得一见,沈站长你也知道的,红腹角雉羽毛特别艳丽,不比绿孔雀逊色,尤其是在洁白的雪地里,一群红腹角雉迈着威武潇洒的步子刨食埋在积雪下的草籽,就像燃放着五彩缤纷的焰火,真是美不胜收啊。我当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能清晰观察红腹角雉的绝佳机会,立刻爬到一座白蚁包背后,用高倍望远镜进行观察。塔农则朝我做了一个挥手告别的动作,猫着腰,蹑手蹑脚离开了我,独自向对面白雪皑皑的山梁爬去。

谁都知道,野外观察动物,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和耐心。我静静地趴在灌丛背后,透过高倍望远镜,潜心观察这群宝贝红腹角雉,给每一只红腹角雉编号,排列地位顺序,仔细分辨它们的羽色差异,并将不同地位的个体不同的鸡冠形状绘录在图纸上,以找出鸡冠形状与地位排序间的因果关系。

我也不知自己一口气观察了多长时间,眼睛看疼了,身体趴累了,举着望远镜的手也举酸了,这才放下望远镜,调整一下姿势,想闭起眼睛休息几分钟,养精蓄锐,以更饱满的热情进行后续观察。就在我准备放松一下时,我不经意地朝对面山梁瞟了一眼,突然就看见一个颇让我惊讶的场面:在对面山梁一块平缓的山坡上,洁白的积雪间,跃动着不少暗红色的小圆点,看起来有点像是某种兽类,与这些暗红色小圆点相距一段距离,有一个黑色人影,伫立在雪地上,面对着这些暗红色的小圆点。毫无疑问,那黑色人影,就是与我结伴进山的塔农,那么,这些暗红色的小圆点又是什么呢?我赶紧举起高倍望远镜,暗红色的小圆点放大了,棕红的体毛,短短的唇吻,粗壮的身材,微微向上隆起的脊背,如般蓬松的尾尖,不就是名闻遐迩的喜马拉雅野犬吗?我略略清点了一遍,至少有24条野犬,散落在白皑皑的雪坡上。我并没有为塔农的安全担心,众所周知,喜马拉雅野犬虽然凶悍勇猛,但从不伤害人类。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我将望远镜对准其中一只喜马拉雅野犬,调整焦距,仔细望去,那只喜马拉雅野犬眼角微微耷落,唇吻微微皱缩,尾巴像支扫帚一样在雪地里左右横扫,扬起一阵阵轻烟似的雪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