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天使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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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初中，班里有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而浪漫的女老师，她别出心裁地决定以抽签的方式来决定此后三年谁与谁同桌。当我迟疑着把手伸向那个写满全班同学名字的小纸盒时，心中有着小小的期待。在我展开的纸团上，是一个清秀的女生名字：程灵。旁边一个短头发女生嬉笑着把头探过来，大声念着我手上的名字：“程灵!”于是，在喧闹的教室里，所有人都突然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回应：“到!”是一个高个子女生，在九月的阳光里，穿着长袖的格子衬衣，剪着短而干净的学生头。片刻之后，全班“哗”的一声笑成一团，她也笑起来，她的笑容很灿烂，这是我对程灵的初次印象。

同桌，那是学生时代最近的距离了，等大家纷纷按新位子落座后，程灵突然扭过头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比起她先前说的那个“到”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音含糊，我随手把写了名字的课本推给她看，她却摇头，仍看着我笑：“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书上写的这个啦!”她居然又摇一摇头，仍然坚持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程灵啊。”我感觉周围同学纷纷投来目光，不由有些气恼起来，我压低声音说：“我叫阮烟罗!”于是她又笑起来，奇怪的是她笑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有一个灿烂的表情。

新班会散了以后，我突然被班主任李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她说：“阮烟罗同学，我希望你帮老师一个忙，以后多多照顾你的同桌程灵。”我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继续说：“也许你已经发现了，程灵同学她智力有些问题……她父亲就是我们学校的程主任……”

我呆呆地坐回座位，脑袋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她是傻子?她是傻子……也许我不该奢望一个又高又帅又聪明的王子型同桌，但至少她也应该是个伶俐可爱的女生，而不应该是个傻子啊!即使她不流口水，不会发出嗬嗬的笑声，但这个事实仍让我目瞪口呆，措手不及。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和她相处，她甚至不知道去看我课本上的名字!

程灵仍在我边上刷刷地翻着新发的书，她好像很喜欢新书的味道，不断地去闻它，但是她的样子让我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即使现在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但很快班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原因很简单，程灵虽然傻，却对自己的名字有着出奇的敏锐反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叫“程灵”，她立刻会大声响亮地回答：“到!”这是她能够发出的最清楚响亮的声音，仿佛是为了一再证明她的存在，却只让其他人更加轻易地认识到她是弱智这个事实，并且成为嘲笑欺负她的法宝。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叫她的名字、以听她响亮而一本正经的回答为乐，于是．程灵那一连串的“到到到到到”便像雷声一样在教室上方来回滚动。捉弄她的人因此而笑到肚子疼，程灵自己也笑，仍然是无声的、灿烂的笑。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喜欢写些似是而非的句子，也曾在小报小刊上发表过，连上课的时间都在偷偷地写。程灵是不用听课的，她趴在桌上看我写，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特别安静。有一次我写着写着钢笔突然没墨水了，她马上把自己的笔给我，她的笔是崭新的，和她这个人坐，在教室里一样纯粹是做样子，但是她却知道在我没墨的时候把自己的笔递给我，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她不傻了。

但是，她依然是傻的，而且傻得厉害。那天一群男生打赌，赌程灵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他们轮流去扯她的头发，推搡她，等我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她踹到了地上。开始的时候程灵没什么反应，只坐在那里默默忍受着，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她突然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大着嗓子叫：“阮炯罗!”我的名字很拗口，对于平时话都说不清的她来说是有点难度的，但是她确实是在叫我，用她呼噜噜的声音叫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血全部冲到了脑门上，我尖叫起来，往老师的办公室跑去。我当时的感觉简直是要叫到天都塌下来，把这些可耻的人全部砸扁。结果很意外，当老师似发怒的牛一样冲进教室时，肇事的男生自动并排在教室后面站好，一个个的头都几乎低到了胸口，而程灵，已经屁颠颠地朝我跑了过来，一脸无辜灿烂的笑。我冲过去狠狠地拉她的头发，看着她痛得咧开了嘴，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我冲她大喊：“你这个傻子!”自己的眼泪却刷地下来了。

那次事件后，程灵的主任爸爸终于认识到了他的宝贝女儿与正常班级的格格不入，第二天，程灵没有再来上课，她仿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个没有傻女的班，很快恢复了和其他班一样的紧张有序。但是，我却不时地想起程灵来，尤其是我上课写小说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那个会在我钢笔没墨水的时候递上自己钢笔的傻女孩。

程灵走后的第三个月，学校校庆。到处是沸腾的人流，我新组织的文学社也搞了一个作品展览，在大家都拥进去参观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展厅外的敞式走廊上，阳光像温暖的金绸披在身上，让我有点恍惚。我就是在那个时刻听到了一个很大的声音：“阮烟罗!”一个含糊的大嗓门的声音在叫我。我猛回头，程灵正甩开她的长腿色奔而来!胖胖的程主任也跟在后边跑，一边叫着：“阮烟罗!程灵听说你在这里非要来看你!”说话间程灵已经奔到了我的面前，她伸出长臂一把搂住了我，双手啪啪地在我的后背上敲打着，那样的热烈，绝对像多年失散的老朋友。朋友?这个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我的鼻子一下子又酸了。是的，她记得我，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她把我当成了朋友!

“你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终于忍不住像对一个真正的朋友一样对她张牙舞爪地大叫起来!她张大嘴笑：“哈哈哈哈……”她竟然笑出了声音!只会在脸上挂着灿烂表情的程灵竟然笑出了这样响亮而清楚的声音!这一次，我心甘情愿地相信，这个傻女，是从心底感到了快乐，因为她的笑容是天使一般的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