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做义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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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病人。不同的是，她是以健康的心态坦然面对生命赐予的一切，而不像他，心灰意冷，处处怨天尤人。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所有同学都在为中考做准备，金波却得了慢性肾炎。除了心灰意冷，还有强烈的受伤感觉。那段时间，他无心茶饭，渐渐发现自己每次去厕所都成问题，越是着急，越解决不了内急，医生要求他住院观察。
每天躺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与唉声叹气的病人为伍，瞅着雪白的墙壁发呆，这样在医院里躺下去，金波心想，别说不能参加中考，只怕连书也看不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生活旁观者。
一天，他正自怨自艾胡思乱想着，忽然闻到一股令人身心愉悦的香气，睁开眼睛，看到护士长领着一个纤瘦的女孩来看他，女孩手里托着一盆小小的迷迭香。
他闭着眼睛就知道这是迷迭香的味道，因为家里以前种了一棵，有提神醒脑驱赶蚊虫的功效。护士长推了他一把说：“金波，这位是程小暖，来医院里做义工的。“
他打量程小暖，个子不高，梳马尾辫，戴眼镜，皮肤很白，应该说非常白，几乎没有血色，呈透明状。一个名牌的帆布包，长长的肩带，斜挂在肩上，从包里伸出一根耳麦，塞进耳朵里，一看就知道是家境良好、养尊处优的女孩。
金波撇撇嘴说：“别学别人摆花架子做什么义工，有那工夫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儿，比如回学校里读书什么，在医院里瞎转悠什么？“
金波以为程小暖听了这样的话，即便不哭鼻子，也会灰溜溜地离开。谁知她笑嘻嘻地说：“我可不是学别人追赶什么时尚，我只是尽我的可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什么错吗?”她偏着头问，流露出自然的纯真，像阳光一样照亮了金波心中的某一个角落。
但他还是不以为然地笑了：“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会做什么事情?不要别人侍候你，已经是造福人类了。快走吧，别打扰我休息。”程小暖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我会扫地、整理床铺、买东西，什么都会做。”
这个叫程小暖的女孩就这样意外地挤进他的生活里来。
她再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大束康乃馨，一个敞口的花瓶里，那些花儿像一抹亮色照亮了整个病房。这个女孩每次到来，都会给大家带来愉悦和欢欣，她给大家朗读文章，带新鲜的水果和鲜花，病房里一个患了尿毒症的小男孩和她成了朋友。男孩叫小东，病得很重，眼睛几乎失明，但是他能分辨出程小暖的脚步声，小暖一来，他就缠她给他讲故事。
小东尽管视力下降，这并不影响他调皮。有一天，小暖给他带来一块蛋糕，他不小心把奶油糊到金波的床上。金波上厕所回来，不小心坐脏了裤子，立刻火冒三丈。
原本天真快乐的小东，一下子呆了，眨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金波，双肩一抖一抖地抽噎起来。程小暖冲过来，护住小东，对金波怒目相向：“你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坏心情传染甚至转嫁给一个孩子?亏小东还把你当成大哥哥。你再这样，我就不来了。”
金波被她气得乐了，拿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她说：“你来不来关我何事?又不是我请你来的，是你自己沽名钓誉。”程小暖气得手都哆嗦了，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个“你”字刚出口就接不下去，半天才说：“想不到你这个人这么自私冷漠，其实我不欠你什么，小东也不欠你什么，谁都不欠什么，生病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
吵架以后，程小暖很久都没有来，小东天天念叨着小暖姐姐。没有人给他讲故事，他孤单地倚在窗户边上，看麻雀飞来飞去。
金波天天给迷迭香浇水，看着迷迭香抽出新叶，开出淡蓝色的花瓣。小暖不来，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死寂起来，安静得可怕，丢一根针，恐怕都能听到声音。金波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心中生出一种淡淡的失落和悔意。程小暖毕竟不欠大家什么，她的出发点是温暖与友善的，自己不该把坏心情强加给每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不知为什么，程小暖不来，好像少了点什么，即便吵架，没有了这个对手，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金波有一些想念她，想念她给大家朗读文章时深情专注的样子，想念她给小东讲故事时的样子，想念她抱着花出现在病房时的阳光明媚。可是，想念又有什么用?小暖被他气跑了，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有一天，小东去输液，回来的时候躲在窗边很久，一言不发，双肩一抖一抖的。金波过去扳他的肩：“小东，谁欺负你了?”小东慢慢转过身来，满脸都是泪：“我看到小暖姐姐晕倒在楼梯上，很多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她弄进了急救室里去。”
金波呆怔了一刻，丢下小东，冲出病房，顺着楼梯往下跑，一着急，他忘记坐电梯了。赶到急救室的时候，程小暖已经脱离了危险。原来程小暖也在这个医院里住院，她患白血病，正在等待骨髓配型。
得知这个消息，金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程小暖健康活泼，做义工不过是做秀，谁能想到，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个病人。不同的是，她是以健康的心态坦然面对生命赐予的一切，而不像他，心灰意冷，处处怨天尤人。
一年后，他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中学，程小暖当初送给他的那株迷迭香被他移植到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里，长得又高又壮。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久久地站立在那棵迷迭香前，仿佛又看到那个热情开朗的女孩。
听说小暖一年前骨髓移植成功，他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
赵全明摘自《江南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