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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路边缘化的乡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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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勇(Wing YoungHuie)在明尼苏达州的德卢斯白人社区出生,在一所只有他一个亚洲人的学校读了十年书,在明尼苏达大学和老外一起学中文拼音。他是信奉耶稣的美国人,也是中餐馆跑出来的摄影师,想要寻找文化和身份认同。

“亚裔……在我小时候是个数字。亲戚、父亲的员工等于所有亚裔的总和。和我一样肤色的亚洲人生活在哪个州,我一无所知。长大以后,对亚裔的一无所知慢慢变成了一种……很奇妙的吸引。我想要知道,和我面相相似的人生活在美国的哪里,身处什么样的文化。”

2001年,胡明勇被这种吸引驱使,开始了一个摄影项目。

在把行李装上绿色的“甲壳虫”时,胡明勇像个刚睡醒的婴儿,脑子里对接下来九个月的公路旅行一片空白。

哪里有亚裔就去哪里。

从明尼苏达州的德卢斯出发,他和妻子在公路上漫游了三个季节:把影子烤软的夏天,他看见了一个肌肉的黑社会老大,手臂上布满刺青――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友善,邀请胡明勇参加他们的社区聚会;一场暴雨后的秋天,一名怯懦内向的华裔姑娘被他误以为是刚下船的新移民;冰和雾吹出玻璃上的冬天时,他在蒙大拿的餐馆一角打开了摄像机,听年迈的华人讲述修建北太平洋铁路的荣耀和艰辛,偶一分神,看到餐馆外走过吹着口哨的年轻牛仔――他忽然感到一点困顿的乡愁。

母亲,并不美丽的乡愁/

1956年,胡明勇出生,在家中六个孩子里排行老幺,也是胡家唯一没有在中国出生的孩子。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Wing Young Huie――典型的中英文混合体。“我没有Jack或者Michael这样的英文名,家人都叫我勇,朋友都叫我明,我身边没有人完整地叫过我的中文名。”

一直到十年级另外一个亚洲人转学过来前,胡明勇都是学校里唯一的亚洲面孔,对于华人、亚裔等身份符号的敏感随之而生。不过,这让胡明勇感到尴尬:他从未去过中国,他成长的社区也没有其他华人家庭。除了黑头发黄皮肤,他和中国毫无关联。他对中国仅有的认知和想象,来源于他固执地拒绝学英文、只说广东方言的母亲,“但是我们的交谈简洁、从不拖沓。”

更多时候,母亲试图用宗教仪式唤起胡明勇对华人身份的重视。“每年春节,母亲都要让我拜菩萨。然而,我耳濡目染的是史努比、玛丽・泰勒・摩尔和海盗的故事。她没有告诉我任何能让我对菩萨产生亲近感的故事,它在我心中只是个虚幻的神。”让母亲失望的是,最后是耶稣而不是佛祖,成了胡明勇内心的文化标尺。

在婚姻上,胡明勇同样背离了母亲保守的愿望。“我还记得母亲如何努力引导我娶一个中国女孩。我开玩笑地回答她,我从来没见过中国女孩,所以我会娶个白人姑娘,不过如果给我足够的钱,我会重新考虑。1000美金,母亲回答我。我摇头,这绝对不够!”

胡明勇以为,母亲在婚姻这件事上并没有那么认真。然而,当他在高中时代带回家的白人女孩引起母亲极度不安的时候,他发誓再也不会带任何白人姑娘回家。一直到1999年母亲过世后,胡明勇的感情才如释重负。“至少她不用见到我未来的妻子了。”

胡明勇最终和母亲坚守一生的华人特质分裂了。在这件事上,父亲扮演了催化剂的角色:“和父亲在一起,他只说英文。上一次和我说中文的人,是母亲。”

母亲去世后,胡明勇试图重新学习说中文,遗憾的是,在移民家庭严肃多过亲密的关系中,它未能成功。更多的时候,中文和边缘被赋予了同等的定义,只是乡愁肆虐时的幽灵。

“大多数时候,我的想法、价值观更像个中产阶级白人。我像一个外人那样远远地观察自己被母亲硬贴上的中国属性。在母亲眼里,我像个外国人。在我眼里,他们也同样陌生。”

“在我身上,我打破了母亲的期待和多数华人的传统。但是……心之所趋是任何力量都不能抵挡的。我想,在很多亚裔人身上,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越南人,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缘关系,就是边缘感,被边缘化的乡愁。”

妻子,一场还乡的冒险/

泰雅(Tara)是一个在中产阶级家庭长大的白人陶艺家。她在明尼苏达开陶艺展时,胡明勇在同一栋楼里开摄影展。这是他们的初次相遇。

胡明勇用从父亲的中餐馆学到的莲藕炒牛肉追到了泰雅,而泰雅对中国的研究以及相对熟练的中文,让胡明勇的华人特质逐渐呈现,并得到了补充。然而,家族长辈保守的阻力,尾随着这场不同血缘和种族的联姻而来。

“包括我的家人在内,几乎所有华人都把同种族的婚姻看得很重要。我曾想过可能的理由:也许是种族自豪,也许是不安全感、对其他种族的不信任,或者只是狭隘保守。亲人的反对,反而增加了我的欲望――去找一个能让我更有意义的世界,而不是强行来定义我的环境。”

定义自己的身份,这一从小学起便让胡明勇尴尬的问题重回他的世界。胡明勇和泰雅冲破家族的阻力结婚,让他决心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所在。

“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害怕自己是学校唯一一个黄皮肤学生;如果我在美国南部城市的中国城长大,现在的我是不是不一样?我的‘中国性’会不会更强?我的中文会不会更流利?我现在会不会是个中餐馆的厨子?我是不是像母亲希望的那样,娶了个中国姑娘?”

“我甚至想象过,有没有中国人讲话是带美国南方口音的。”胡明勇调侃道。

为了找到真正的身份定义,2001年8月,结婚不到一年的胡明勇和泰雅,从德卢斯开始了一场“私奔”还乡的冒险。两人组成的迷你社群,和分散在广袤北美的华裔连接了起来,从夏威夷到温哥华。

“在边走边拍的九个月里,我所拍摄的一切都没有预先计划,我更依赖自己在遇见他们的那一时刻本能的反应。”胡明勇说。

他的本能是在熟悉中寻找陌生元素,在陌生中寻找共鸣,在熟悉和陌生的平行世界搭起红线。这一本能来源于他沉默的父亲。20岁那年,胡明勇在家里把玩新买的美能达相机,在厨房为83岁的父亲拍下第一张肖像照,这是父子俩一生中少数亲密的瞬间。

“年轻的时候,父亲是个一句英文都不会说的非法移民,他一生都在为胡氏中餐馆兢兢业业,我甚至不记得他一周七天有哪一天能腾出时间来生病。我们的交流一直很少,但是全神贯注地观察他,观察一个你无比熟悉的人,就会发觉一些一直被忽略了的特征……不可思议又让人兴奋。”胡明勇回忆道,从那之后,他开始想展示被人忽略的内容,“尤其是那些因为太显而易见而被人忽略的东西。”

于是他们呈现了一幅在美国文化雷达覆盖下,流动的亚裔全景图:奥兰多的华人主题公园,西雅图街头拉拉队里的华裔小美女,旧金山中国城华人竞选议员的海报,拉海纳唯一的一个华人,静坐示威的教徒,单人间里的选美小姐,

爱达荷的“竹子”中餐馆……还有夏威夷一座用正楷字篆刻的墓碑。

在他拍摄的7000多张亚裔族群的照片中,有寻根的老人,也有竭力把自己种进美国土地的新移民,有全景镜头下一个形单影只的亚裔家庭,也有唐人街的一群老夫子。“镜头里的人是真实的,我们所见的,即是他们存在的模样:有些聪明,有些勤奋老实,有些懒惰,有些骄傲、富于创意,有些感到羞愧,有些感到孤独、郁郁寡欢。”

这样的记录难以让人喜欢,因为它定格的瞬间,是华裔日常生活中最不动人的锯木屑。画面里的人,沉默阴郁、不苟言笑,真实得让人心生埋怨,为什么不能像普通的美国人那样简单一点。胡明勇的记录却让人看得纠结。

“如果世界是一面镜子,亚裔在美国这面镜子里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形象,身份的混乱让他们困惑。我想,用影像呈现亚裔私人生活中的矛盾时,我更像是做了一个田野调查。”

胡明勇说,“文化和种族烙印是与生俱来的,这种天然的认同赋予亚裔相似的故事和记忆。但每个人想要的并不相同,如何解读、共鸣,甚至想象出背后的故事,都由看的人来完成。这些影像,会因为不同的人产生不一样的意义。

解读背后可能发生的故事/

庞大的工程,常常让胡明勇因疲倦而失去灵感,泰雅帮助了他。“她没有加入过摄影项目,但在最初一些不情愿地和陌生人的接触后,我逐渐发现,她的开放、活跃、对陌生人的吸引力远远超过了我。有她在,找到摄影对象容易得多。所以在这九个月的摄影项目中,有一种开放的特征是我以前的项目所没有的,这些都归功于泰雅的影响。”

“我记得在厄尔帕索的一家寿司店里,我们遇见了一个亚裔,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戴了牛仔帽。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在那里这么打扮再正常不过。”胡明勇回忆,泰雅坚持让他拍下了这个人。事实证明泰雅是对的,脱离了厄尔帕索的环境,亚裔观众都对影像中的牛仔帽感到饶有兴趣。“她比我更擅长感知亚裔在我习以为常的美国生活中不寻常的符号。”胡明勇调侃。

旅行结束后的两年,胡明勇寻找亚裔的旅行有了更多的收获。总共拍摄了7000多张照片、30个小时的视频,及无数故事的记录。

“我用了整整四年才消化掉那九个月的经历。直到现在我还在回味。我曾经回避了很多年、困惑了很多年的问题慢慢有了答案。”

在明尼苏达的展览上,曾有人困惑地提问:为什么白人摇滚乐手会以刺激视觉的形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胡明勇要把可以简单记录的一个族裔,变成那么多民族交融在一起的复杂社群?

这正是胡明勇想要实现的愿望。

他始终没有用任何一张影像为亚裔下定论,你可以靠近它,并从中窥探美式文化和亚裔格格不入的地方,然后才能够打破思考维度的限制,这才是展览的初衷。用他的话说:“我的作品是纪实的,但我希望它拥有模棱两可的、可以被开放式解读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