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向左,进口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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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无措

五一长假的一天，我坐在肯德基快餐店里，看着3岁的女儿大口地吃着鸡汁土豆泥。我忽然觉得应该感谢美国，因为这个国家出口的质量均匀的土豆使我的女儿解决了令人头痛的午餐问题。同样地，在美国的必胜客快餐店里，或许有一个父亲在同一时间感谢着中国，因为用产自中国的海虾做成的香草凤尾虾成了儿子的美味点心。我和那位父亲可能还穿着同一个款式的耐克鞋，这双鞋的商标来自美国，而生产来自中国。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应该感谢国际化大生产，出口自各个国家的商品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然而事情也不全是这样。我们会一边吃着肯德基，一边批判美国的经济侵略；一边穿着耐克鞋，一边抱怨美国的商业暴利。而美国人，则会一边吃着必胜客，一边指责中国的低价倾销;一边穿着耐克鞋，一边非议中国的劳工福利。

前不久，商务部部长在法国说，中国要出口8亿件衬衫才能换回法国的1架空中客车380。薄部长的这句话实际上可以从多个角度理解。在我看来，最简单的理解是:法国人民需要8亿件衬衫，而中国人民需要1架空中客车。在出口问题上，其实谁也不欠谁的。

虽然两不相欠，但账要算清楚。我们要算一算，中国从二十多年的出口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2月16日，海关总署公布了今年一月份的外贸统计数据，中国在这个月出现贸易顺差64.8亿美元。如果留意一下，会发现国内媒体在这条新闻的时候标题大多是这样的：《今年外贸实现“开门红”》。而去年同一时间，中国外贸出现了多年未见的逆差。国内媒体在相关报道中，用得最频繁的标题是:《今年外贸亮起“红灯”》。同样一个“红”字，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舆论对贸易顺差的执著偏爱。

但是，贸易顺差好在哪里？贸易顺差意味着我们消耗了自己更多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意味着我们用牺牲国民福利为代价换回了更多的花花绿绿的钞票，还意味着招徕更多邻国的嫉妒和非议。

翻翻中国的贸易史，我们会惊奇地发现，中国在历史上是一个长期贸易逆差的国家。在汉代，丝绸之路的商客们用黄金货币换回成群的大宛宝马和丰富的作物香料。在唐代，黄金等贵金属甚至出现了极度稀缺，因为满载各种异国物品的商船源源不断地从海上扬帆而来。汉朝和唐朝，我们不会忘记，是中国经济史上的最为辉煌的时代。

如果有兴趣，我们还可以横向看看美国和日本的例子。在近10年里，美国的贸易逆差每年都在3000亿美元以上，累计下来高达几万亿美元，但美国人民看来仍然过得不错，美国似乎没有因为巨额贸易赤字而沦为经济弱国。而自二战结束起便奉行进口替代与出口导向的日本，在半个世纪之后，当年一度高达300多万亿日元的海外金融净资产如今已经萎缩到几十万亿日元，靠贸易顺差辛苦积累的财富在输出到海外后损失惨重。

当然，上面的这些例子并不能推导出这样的结论:进口越多，本国经济就越繁荣。但它可以反证，单靠出口成为经济强国是件一厢情愿的事情。

今年春节前夕，我去苏南作采访。当汽车在苏州至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奔驰的时候，窗外掠过的是连片的漂亮厂房，彩色屋顶在阳光下鲜艳明亮。短暂的兴奋与自豪之后，我被一个问题紧紧地抓住了:我们的江南水乡呢？

郑板桥、唐伯虎诗情画意中的江南水乡如今已经无迹可寻，取而代之的是平整宽阔的开发区保税区物流园区。在这里，我们已经很难见得到杨柳绿，嗅得到稻花香，千百年来曾经徜徉其中的文人墨客更已杳然不遇。中国外贸最发达的地区，恰恰位于物宝天华、人杰地灵的东南沿海。我们对此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怅然？

在出口被舆论一味天使化的时候，有多少人意识到，中国今天出口的成功是用自己最肥沃的土地和最优秀的员工换来的，是用断裂历史和牺牲未来换来的。在中国的外贸依存度高达60％的今天，我们是否为此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我想，没有人能够完满地回答这个问题。

写到这里，我忽然困惑起来，是不是把这个话题搞得过于沉重了？既然我们无法判断哪些可以付出，哪些无法放弃，那么最好的办法或许是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于一个贫穷国家在经济发展进程中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然后把困惑交给上帝用他那只著名的看不见的手去解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电脑前用我的忧郁去解决。

说说我的电脑吧:DELL4700，和耐克一样，美国牌子，中国制造。那么它算是中国出口的还是美国出口的？它的内存产自韩国，硬盘产自爱尔兰。再细化一层，它的电容产自日本，芯片产自台湾。还可以再深入，作为CPU主要原料的沙子可能来自印度，作为机壳主要原料的石油可能来自沙特。这台全球化大生产的浓缩物正在我面前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显示器泛着幽幽的蓝光，似乎在暗示我，放弃进出口之争吧，这真的有什么意义吗？当多边贸易已经成为主流，出口与进口完全是一件相互交叉的事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然天成，浑然一体。

我在学校学过四年经济，收获之一就是，许多经济问题本身是简单的，顺其自然的，既不好也不坏，是我们自己把它搞得复杂化了，以致充满了各种似是而非的谬误，却迷失了它的本意。出口问题就是这样。既然人为干预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么那些关于环境资源、劳工福利、倾销壁垒、恶性竞争等等的纷争就应该留给学术界，而且永远留在学术界。

所以我想把这篇短文尽快结束掉。如果需要像那些庸俗的电视节目似的，用一句话为本文作总结，那么我想说的是:出口向左，进口向右，而天堂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