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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庆幸,还在博客时代我就读到了陈之藩。偶然逛到刘苏里的博客,他在一篇博文中提及了陈之藩的名篇《失根的兰花》,引用了其中的一段:“宋朝有位画家叫郑思肖,画兰,连根带叶均飘于空中,人问其故,他说:‘国土沦亡,根着何处?’国,就是根,没有国的人,是没有根的草,不待风雨折磨,即自行枯萎了。”他将海外飘零的人生阅历溶于这短短的几句话之中,那种故国之思亡国之痛直击心扉。于是就爱上了他的文字,急切地去找他的书来读,幸运地找到了他早期的代表作品台版的《剑河倒影》、《旅美小简》和《在春风里》。读完了这三本书,我珍藏的作家名录里又新添了一位成员!
那时大陆出版的陈之藩的作品很少,先是只有《寂寞的画廊》,然后《散步》,然后才是引进的《剑河倒影》以及后来黄山书社出版了他的一套文集,每一本我都想方设法地搜罗珍藏。他还有一本书叫《大学时代给胡适的信》,碰巧我一位朋友有台版的复印本,他知道了我想要,也复印了一份给我。主要在这本书的基础上,我写成了一篇长文《在春风里:胡适与陈之藩》,那是我极为用心的一次写作,我记得写毕,一位朋友读完,说我的行文风格都颇类似陈之藩,其实那是我整天浸润在他的文字里不自觉地被他饱含深情的文字所感染的结果。
陈之藩是科学家跨界文学的典范,我读他的文字,经常惊叹于一个理科出身的人怎么会具有如此细腻感性丰沛的文字,或者这归功于他成长时期经受的传统文化的熏陶,但我觉得更多地还是得因于他个人的一种禀赋吧,他是一个具有诗性特征的人!他的文字不仅具有诗意,他也写了很多很多的诗人,他那么热爱他们,赞美他们,饱含着同情地理解他们!他在好几篇文章中都写到了布莱克、提及了布莱克,令人印象深刻。在于他,他是被布莱克诗画中诡异的神秘气象所深深吸引,而作为读者,却是被他写布莱克的文字中的诡谲磅礴所震撼。布莱克作为十八世纪的神秘主义者,终其一生都处于一种见神见鬼的神经过敏儿童时期,但凡稍具理性而心思枯燥的人,对这样的不着调都会嗤之以鼻的吧,但陈之藩不然,虽然他具有科学家的身份,但他细腻丰富的感性却敏感地捕捉和接受到了布莱克诗画中所传达出来的那种神秘的气息,并为之着迷。他心中布莱克的诗歌是“神的声音,天使的声音,幽灵的声音,化成几颗星点落入人间寂寞的湖心,那即是布莱克的歌唱。”由布莱克的画《时空之海》他又联想延伸至爱因斯坦的时空观,于是他又回到布莱克的那首《无邪的占兆》:“一粒沙里有一个世界/一朵花里有一个天堂/把无穷无尽握于手掌/永恒宁非是刹那时光”,在这首诗和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之间他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奇妙的联系,他说如果用诗的语言来说明爱因斯坦的时空观,没有比这首诗更加神似的了。而他又忽然用陆游的那句“三十万年如电掣,断魂幽梦事茫茫”来结文章,简直有如神来之思,直叫人目瞪口呆恍惚不已。这就是陈之藩文字的魅力,古今中外、科学文学,在他文字间都是没有分明的壁垒的,他遨游其间,穿梭自如,将诗的激情和韵味与哲学理性的思考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带给读者无限瑰丽的想象空间。
在陈之藩的人生历程中,有一位重要的人物,那就是胡适。从他大学时代和胡适通信开始,两人保持了长达近二十年的忘年友谊。《在春风里》这本书是写他与胡适在1949年之后的通信往来情形,文字间读到的是两颗仁厚、纯良、悲悯、真挚的心灵互相碰撞而产生的人类最美好的情怀,有一些段落每读一遍都要眼眶湿润。陈之藩之于胡适算是一个晚辈,他仰慕胡适的为人但并不一味抬高和奉承他,他们两人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平等的基础上,陈之藩也并不避讳对胡适有些方面的批评,常常在胡适面前直言坦诚他对文言以及律诗的喜爱,胡适也并不以为忤。和差不多同一时期和胡适有交往的唐德刚笔下的胡适比较,唐德刚下笔过于轻佻,而胡适被其刻画得过于困顿、潦倒。陈之藩则用本色文字来写胡适,他笔下的胡适则是极具丰神,“柔如流水,温如春光”,他说:“并不是我偏爱他,没有人不爱春风的,没有人在春风中不陶醉的。因为有春风,才有绿杨的摇曳;有春风,才有燕子的回翔。有春风,大地才有诗;有春风,人生才有梦。”那种春风拂面的感觉就连读者也渴慕不已。在胡适逝世三十多年后,香港重版《在春风里》,编辑让陈之藩为此版写一序言,童元方在《“我们都是看你的文章长大的”》一文中说,这一篇序陈之藩断断续续写了两年,每一提笔,就沉浸在与胡适先生的各种回忆里,“头也歪了,眼也直了,坐着发呆。......我看着他一边流泪,一边写的情况,我自己也心酸,忍不住陪他哭了。”
我喜欢读他怀人的文字,笔触饱含深情,却又竭力克制,不使之流于哭天抢地、锥心泣血,但这种文字间的感情的张力却更能感动人。读到他悼念雷宝华先生的文章《把酒论诗》,文字一清如水,看似平铺直叙,却内蕴着极深厚的感情。从雷宝华撰写的一幅对联“理直气和,义正辞婉/境由心造,事在人为”写起,写他和雷先生多次把酒论诗的情形,那种性情相投、酣畅淋漓读来令人不胜向往。雷先生遽然离世,他赶赴台北悼念,丧仪完毕,他随着客人退出,走在路上,一人说,“雷家出了两代总经理,一位把台糖公司振起,一位把台机公司救活。怎么会六个榻榻米大的客厅,身后萧条如是!”陈之藩说:“这怎么是萧条,这是干净。雷先生作诗都不浪用一个字,何况作人。他,气和,但气和的背后是理直;他也词婉,但词婉的下面是义正。”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深切的理解啊!他背诵雷先生的五言古诗给一起的人听:“残阳入崦嵫,倦鸟归林薄……”有人说听不清楚,他译成白话:“夕阳下山了,倦鸟回林了”,“这个世界更寂寞了”,故人逝去的落寞和悲凉尽在此中!
说陈之藩是一个有着诗性特征的人,并不是说他是一个诗人,而是说在他的文字间在显露着丰沛的诗意,即使作为一位科学家,下笔写诸多的科学巨擘,不仅散发着理性和思辨的光采,其间流露出来的感性和人性的光辉,也是极具媚丽的!比如爱因斯坦形容他那最著名的方程式,说左边坚实如钻石,右边软弱如芦草。陈之藩由这样的比喻联想到自己那随风而逝的故友巴弧天。巴弧天在和陈之藩一次聊天时说“鱼戏藻”对什么好呢?该对“鳖爬沙”吧,因为“鱼戏藻”这么美丽而轻巧的句子只能对像“鳖爬沙”那么拙笨的。陈之藩说,“鱼戏藻”就是广义相对论等号左边的钻石,而“鳖爬沙”就是右边的芦草了。科学和文学,理性与感性就这样浑然一体,令读者沉醉!
在一篇《日记一则》的文章中,陈之藩写到他带着电脑数据与图表特地从台南飞到香港与杨振宁讨论狄拉克的一个单冲函数的问题。整个讨论似乎都是专注于单冲函数的问题,但在文中陈之藩却以一笔带过,转而以自己的青少年时期来反衬杨振宁,而背景则是烽烟四起的抗战时期。在这一篇带有自传色彩的文章中,他形容杨振宁为“天上的彩虹,漂漂亮亮的”,而自己是“地上的溪水,曲曲折折的”。这样的比喻并不是自卑的,不代表两人成就的高低,而是喻彩虹的环境的单纯和溪水遭遇的复杂,蕴含着他对自己人生的感慨,以及千般未曾言说的坎坷与辛酸,但也仅止于此,并不过多的自怜。在文章的结尾,他这样写道:“挂上电话,并未拉上窗帘,外面是万点晶莹;不是繁星在天,就是灯火在地。时与空已化为混沌,梦与醒渐分不开。狄拉克的图线又袭来脑际。睡了。”以狄拉克的单冲函数开篇,画了一个圈,又以狄拉克的单冲函数结尾,中间是他和杨振宁的一生。整篇文字起伏跌宕,而结尾更是神来之笔。
陈之藩早期的文字语言华丽多姿,感情澎湃,沛然莫之能御,如《旅美小简》等,思考问题层次分明,表达手法多样,展露出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横溢才华。而他后期的文字,既如漫天的华彩隐隐收拢在浩渺的烟波之中,清光凝定,又如一泓秋水,不染一丝尘埃!龙应台曾说“陈先生的散文是我们好几代人的共同人文记忆,可以说,他和朱自清、徐志摩一样,代代相传,在我们不灭的温馨记忆里。”
(作者单位:安徽大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