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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电影“儒侠”铸传奇
文/刘畅 编辑/彭博摄影/Tony Zhao(无限映画) 造型/杨明造型助理/陈晶
贾樟柯曾是个文学青年,古称儒生。如果你看过他写的导演札记,看过《我的边城我的国》,《有酒方能意识流》,你会知道此言绝无虚夸。他的文章观点独到、笔法凝练、情感饱满,精雕细琢般的选词用句,行云流水似的语言节奏,有掩盖不住的淬火锤炼之美。
贾樟柯这位儒生,大约20年前入了电影学院,掌握了文学之外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电影,从“青年电影实验小组”到第一部小片《小山回家》,到令其一举成名的《小武》、《站台》、《任逍遥》、《世界》,再到《三峡好人》一举拿下威尼斯电影节上金狮大奖,评论界直呼“贾樟柯已经稳稳确立了其作为第六代导演领军人物的地位”。
在指引他进入电影世界的影片《黄土地》的重要人物,号称最有文化情怀的陈凯歌都开始搞起魔幻,最有地位的张艺谋沉迷与向奥斯卡献媚,贾樟柯踏踏实实地把镜头对准了真实存在但又被熟视无睹的现实中国,对准了那片养育他的“黄土地”,对准了在这个土地上生活、挣扎、迷茫、奋斗、忍耐、希望、绝望、幸福或者不幸的普通大众,记录了处于不同变革时期的个人的尊严、选择和命运,以温暖做胶片,以悯惜为镜头,努力还原真实人物、真实故事和真实生活,展现了尤为可贵的人文情怀。看贾樟柯的电影,常常觉得像是“问题小说”,虽然没有明显的愤怒、控诉、分析或者批判,但是每一次都在提出问题,每一次都在启发大家思考出路,是温暖的批评和沉静的呐喊。他,是普通大众的真正代言人。从为民代言,为民请命这个角度来看,贾樟柯倒是和古代“侠士”的精神相承。 在我心中,他就是一名“儒侠”。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时代”,贾樟柯说。他生活在这个时代里,双脚踏着大地,心中的情感涌出来,流向笔尖,在影像上渲染开来。他用心提炼电影主题,精心搭建故事结构,细心捕捉细微之处,随心运用各样手法,醉心进行多种探索,于是他的电影拥有小说的骨骼,散文的笔调,诗歌的情感,报告文学的用心及戏剧的张力,布点撒网、结绳拉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异常缜密、十足从容。
贾樟柯在自己的时代里赶上了世博,完成了其学生时期就想拍摄的电影《海上传奇》。该电影在刚刚举行的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了众多良好的评价。有些国外媒体称之为“一封写给上海的动人情书”,还有的说其是“重塑国家历史的写作”。究竟《海上传奇》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贾樟柯导演这次关注了哪些群体,刻画了什么群像,进行了何种新的电影探索呢?《COMFORT》对其进行了专访。
《海上传奇》 不仅是写给上海的情书
《COMFORT》:请介绍一下《海上传奇》吧!听说六、七年就开始筹备了?
贾樟柯:《海上传奇》真正建立摄制组、拍摄是一年前的事情。走访了,上海、香港还有台北的80多位不同年龄阶段的上海人,由他们讲述自己经历的上海的故事,最后剪辑在电影里面的是18个,有军人、政治家、有工人、有资本家、有艺术家⋯⋯,有爱情故事,有暗杀故事,有革命故事,有战争,也有社会运动⋯⋯,这些故事都会给人的命运带来深刻的影响。影片就是通过这18个人的讲述,通过他们个人的故事、私人的经验来表现历史的。最老的一位是1916年出生的,叫张心漪,她是曾国藩的后代,曾任台北大学英语系的主任,她讲的爱情故事让我感觉到像是张爱玲的小说。老人家真的是风华绝代,从她的讲述里面就能感觉到她过去的教养、仪态。
《COMFORT》:有年代的,是吗?可是赵涛老师说她演的那个人物角色,她一直不知道所处的是什么年代。
贾樟柯:对!她是比较特殊的。因为这个电影的主体是口述历史,是人物故事的真实讲述,人物就是在真实地讲他自己。而她是电影中一个虚构的、游走着、流动着的元素,这个元素就像是一个城市精灵,或者是一个游魂,作为一个贯穿的线索。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要她演什么,只是觉得需要一个女性,在这个城市里面进行穿行;她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能够洞悉一切,还有一点神秘。不过,电影拍到最后,赵涛的角色变得非常重要,因为我发现她这个角色可以代表电影主体人物之外很大的群体。影片在当时采访的80多位人物中选择了18位,他们不论处于什么年龄段,都算是有机会把他们的传奇讲述出来。但是上海这个地方,何止只包括这些人呢?人物和传奇有千千万,包括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沉默的人。他们也是有自己的传奇的。所以,在这个电影里面,赵涛这个角色是一言不发的,她是唯一一个沉默的人,她代表更多的故事。
《COMFORT》:为什么选择18个人,为什么选择了这18个人?
贾樟柯:这18个人的确定,是建立在众多人物素材的基础上,有三个依据:一个就是这个人物代表的群体。比如陈丹青,代表的是艺术家群体;张心漪,代表的是大家闺秀⋯⋯18个人代表了18个群体,基本囊括了在上海这个城市生活的人的结构;另外一方面,他们本身也有年龄的差距。从90多岁到80多岁,70多岁⋯⋯一直到韩寒,82年出生的人,30岁都还不到的年轻人;再一个依据是,他们代表着时间,代表着中国的历史过程。这个电影原来叫《上海传奇》,到临上映时,我突然想,应该把它改为《海上传奇》。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这个电影不仅代表着上海的传奇,更是代表着中国近现代的历史。因为不论你生活在哪个城市,这些人物所面临的生活里的境遇可能都是会遇到的。改为《海上传奇》以后,就显得更加广泛一些。
《COMFORT》:为何选择上海,上海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影视作品拍滥了,基本上都有一个固定的形象,您为什么也加入呢?
贾樟柯:这正是我要拍上海的理由。所有固定的形象都是偏颇的,我想找到上海真实的形象,上海最动人的形象。我一直在读中国的历史,上海绝对是对中国近现代历史最重要的舞台,几乎所有重要的人都在那里表演过,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发生在那儿。我在大学时期就想拍一个关于上海的故事,但苦于没有资金。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时代,正好我赶上了世博。
电影手法 水无定形,招无定式
《COMFORT》:这就构成了传统意义上的矛盾,纪录片和演员表演,纪录和摆拍,真实和虚构?
贾樟柯:我就是想突破一般对于纪录片的定义嘛! 人类的历史基本上是虚构的历史。虚构是记录人类历史非常重要的手段,是记录真实非常重要的一种手段。传统的纪录片以真人真事代表着无可辩驳的客观存在,但是虚构代表着对历史可能性的更多想象。两者合到一起,才能产生一种对历史比较完整的认识。
《COMFORT》:而且在电影中设置赵涛老师的这个角色,也有助于把片子中零散的东西连在一起。
贾樟柯:没错,特别是在空间上。这个片子不是风光片,但是上海的空间又是那么的有吸引力。通过这个人物,可以把那些分散的空间组织到一起,有人在里面活动,空间本身也就多了一些灵性。
导演情怀 我的边城,我的国
《COMFORT》:这个片子参加戛纳电影节的时候,争议颇大,你怎么看这些褒贬?
贾樟柯:我觉得两方面都很中肯。在一些正面的评论里面,有一些评论令我感到非常欣慰。比如说,有一个评论这么强调,“即使你是一个没有上海知识、上海经验的人,也能够欣赏这个电影;如果你对上海已经有所了解,那么你会欣赏得更好”,还有说是“重塑国家历史的写作”等等,这些评论就把电影语言不能表达出来的弥补得很好。另外一方面呢,因为这个世界是多元的,大家对于电影的需求和对上海的认识也是多元的。我电影中的上海一定不能满足所有喜欢上海的人,因为一定有我没有观察到的上海,一定有我没有拍到但是别人认为非常重要的部分。一部电影只是一部影子,如果人们能够通过一个电影对一个城市产生一种兴趣,对历史产生一种关注,通过电影中对于大的历史变迁和个人命运的关注而变得尊重个人,那就很好了!
《COMFORT》:在您以前的作品中也是把社会民众的生活真实地还原,这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诉求呢?
贾樟柯:因为那就是我的生活,我属于这种生活。看电影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电影一定是来自内心涌动着的感情,虽然感情也会变化,但是一个人一定由他相对固定的情感世界。我不愿离开、背离的情感世界构成了我的电影的共性。另外,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变化比较大的时代,人们在变化中不断尝试确立自己的价值观,这种现实的世界一定会对我有所触动。电影就是种描摹社会的方法。
《COMFORT》:很多评论称您为中国第六代领军人物,但您并不认为自己是第六代?
贾樟柯:我对“代”这种定义毫无兴趣,无所谓。过分地强调自己是第几代和过分地强调自己不是第几代其实都是在意这个“代”。我对一切命名都不感兴趣。当你被命名的时候,您同时也就被固定、被局限了。
关于演员 他们是想象力的天才
《COMFORT》:请谈谈您常用的演员赵涛和王宏伟,好吗?
贾樟柯:因为王宏伟现在当导演了,所以合作就比较少了。他们都是特别有想象力的演员。表演是特别需要想象力的,特别是写实主义的表演,最需要想象力。戏剧性实际上最容易演,比如吵架容易演,因为其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情绪;悲伤容易演,因为其本身有一些固定的程式;但是演一个自然的、日常的状态就特别需要想象力。尤其是在拍电影的工业模式里面要还原现实,很多人就不知道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了。赵涛和王宏伟都拥有非常的想象力,是这方面的天才。
赵涛小记
赵涛实在令人喜爱。在贾樟柯导演眼中,她是一位天才演员,在我的眼里,她有另外一种自然的雅韵。轻轻巧巧地走进来,一条清爽的碎花裙,美目笑盼兮如皎皎明月,不施粉黛兮而自有清丽;说话时会眼睛看着你,语气亲切、用词真诚,偶尔因为认真思索而微微停顿,让人觉得贴心而舒服。在贾樟柯执导的电影,赵涛也够老资格了,在片场即使莫名代人受过仍不忘替别人解脱;拿过众多国际大奖的她,内心还保持了少女的纯真,规律生活,养一只可爱的小狗取名YoYo, 放一首喜爱的歌曲萦绕室内一天心情舒适, 喜欢看动画片,不舍得六一节,醉心阅读苏童等人写的文学书籍,多年前看过的电影仍然念念不忘,心中觉得最浪漫的画面是白衣飘飘⋯⋯
“流水的贾导电影,铁打的主演赵涛”。贾樟柯于赵涛,有知遇之恩;赵涛于贾樟柯,有知音之契。山厚水灵,珠联璧合,是为《海上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