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是贾樟柯身旁的那株木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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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涛获意大利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奖

赵涛大学读的是北京舞蹈学院民间舞系，职业理想是当老师。当时也三不五时地有人冒出来对着她乱拍一通照片说她适合演电影，但事后都杳无音信。当时她对导演的印象是，“都是大胡子”。她没有想到的是，将来有一天，她被贾樟柯挑中当女主角的时候，会一路走到了威尼斯电影节。

5月4日，赵涛因意大利电影《我是丽》获得了意大利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这也是亚洲演员第一次获此奖项。赵涛之后在微博上发了一首《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她配了贾樟柯和自己的照片。采访的时候，她还是称贾樟柯为“贾樟柯导演”。

从舞蹈老师到女演员

山西人赵涛和宁浩是邻居，隔着几栋楼。14岁时赵涛开始学习专业舞蹈，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去省歌舞剧院当一个舞蹈演员”。后来赵涛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民间舞系，毕业后有机会可以留在北京当一个团的舞蹈演员，还可以有北京户口。赵涛却选择回到山西，在太原师范学院做了舞蹈老师：“我中专时在团里待过一段时间，团里的生活可能不太适合我。大家每天就晃晃荡荡，有剧目就排练，没有就房间里待着，很容易把年轻人的理想磨灭掉。”赵涛当时喜欢的事情是和学生在一起，迎来一批，送走一批。

2000年10月，贾樟柯带着剧组到太原师范学院去选适合的女学生当主演，赵涛在练功房上课，剧组十几个人就进来了，赵涛的印象是“一群人不是光头就是长发，都像艺术家”。那是赵涛第一次见到贾樟柯。为了让剧组看清楚学生们，赵涛把学生叫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剧组看了十分钟就走了，下课之后告诉赵涛：“导演想跟你合作。”赵涛答应了。

但因为在舞蹈学院时拍完照片没了下文的经历，赵涛并没有把这个邀请当回事儿，更何况，当演员不是当时她梦想的事情。过了3个月，电影要开拍了，副导演让赵涛“进组”，住到剧组里。赵涛这才想起来跟父母说，“我要去拍个电影”。本以为会不了了之的事情，拍成了电影《站台》，并把她带到了威尼斯电影节。

即便是这样，赵涛仍然没觉得演戏可以成为自己的专业。整个过程她都用“平静”来形容，在《站台》中的表演现在看来完全是“原生态演出”：“我觉得就像在拍我一样。故事发生在山西，演员都说地方话，角色是个舞蹈演员，我觉得跟我特别相似。虽然（上世纪）70年代那种生活我没经历过，但很容易去了解，所有演员都是山西人，我们聊天没有隔阂，我觉得尹瑞娟就是自己。”

从威尼斯回来，赵涛在北京待了一天就回太原上课了，当时的念头是：“落的课太多了，我要赶紧回去给学生补课。”从2000年到2005年，赵涛的生活都是一边拍戏一边上课：“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个好的舞蹈教师，看他们练功看他们成长。但是因为开始有了演员这个职业，不停在外面拍戏没有办法专心教学，特别痛苦。到底是当演员还是当教师？特别彷徨。”

《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贾樟柯的电影一部一部往下拍，赵涛也一部接一部地演，跟着剧组满中国跑的时候，赵涛忽然发现了这个职业的魅力：“我突然感觉到演员这个工作会突然把我带到奉节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让我了解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的生活、状态，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开始对表演有想法了。”觉得自己性格不适合当演员的赵涛，几经犹豫，还是被表演的魅力吸引了。拍完《三峡好人》之后，她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看着她们大学毕业，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开始专心演戏。

在片场挨贾樟柯骂

其他演员都在学校学表演，半路出家的赵涛是在片场学。贾樟柯的工作习惯和其他导演不同，他没有剧本，只有大纲，所有细节都是到了现场才知道。演戏要一遍一遍在现场商量琢磨，才能拿出最好的方案来。

这样的学习过程中，最痛苦的就是“导演对演员非常严厉”。赵涛在片场挨了不少骂。拍《世界》的时候，男演员是刚和剧组开始合作，贾樟柯想纠正男演员的时候，方式就是先骂赵涛。赵涛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没搞清楚状况就挨一通骂，后来才明白这是在说其他演员：“因为和你熟悉，所以被骂的优先也是一种优先吧。”

最痛苦的过程发生在《三峡好人》，赵涛当年跟媒体说，“拍戏拍得想跳江”。赵涛的台词很少，贾樟柯的要求很难：“我要让你站在人群中，所有人看不到你，你又要让所有人感觉到你。”表演难度高，赵涛还没有剧本只有大纲，她只有到现场才能知道细节：“整个电影、整个环境都在导演脑子里，但是他不写在纸上，很多事情我只能猜，有时候能猜对有时候猜不对。”

更痛苦的是常常赵涛到了现场还没下车，贾樟柯就开始骂。赵涛一开始不吭声，后来生气了就拍桌子跟他吵，很多次甚至扭头说不拍了。赵涛回忆起来有点好笑：“我想不通为什么啊，我还没演呢你就开始骂。但是吵完架我想，今天不拍早晚得拍啊，所以就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再回去说，拍吧。”后来赵涛跟媒体说“想跳江”，贾樟柯还问：“有那么严重吗？”赵涛问贾樟柯为什么骂：“导演说，他见我每天太开心了，这个角色是内心很沉重的，你每天开开心心地就来了，这怎么能行。反正每天让我非常痛苦他就觉得对了。”

让人想跳江的电影最终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拿到了金狮奖。

因为贾樟柯的严厉，很长一段时间赵涛对他的感觉就是紧张：“我跟他在一起就紧张，以前只要一去办公室，没有我的事儿我都紧张，不停地看很多人跑来跑去，压力就来了。”过去大家常觉得他们应该是一对，但赵涛回忆，他们真正确立感情是2009年：“之前大家有这样的误会也很正常，因为每到电影节都是我跟他出现，当时我只是他的一个工作人员，我到台前代表所有工作人员。”多年的共事，赵涛和贾樟柯慢慢生出了感情。赵涛是剧组里唯一的女生，出门什么东西都带着，成了剧组里的“百宝箱”，谁要什么都找她，贾樟柯也变成了出门什么都不带，要什么东西都是赵涛给他。2009年拍《海上传奇》的时候，两人才正式走到了一起。

在意大利演中国女人

电影《我是丽》原名《孙丽与诗人》，后来因为赵涛的表演出色，剧组干脆把片名改成了《我是丽》，电影要用意大利语出演，赵涛学了半年的意大利语，到她提前一个月到意大利体验生活的时候，语言已经不是问题，剧本“完全记在脑子里”。

赵涛在意大利拍戏，最大的感觉是：“我是有剧本的！”意大利的剧组筹划非常周密，导演留了一个月的时间跟赵涛聊角色、沟通，演员们也提前排练。在意大利拍戏有严格的工作时间，每天六到八小时，超过八小时一分钟也不可以。有一次摄影师跟制片人说，再拍两分钟明天的计划就没问题了，结果制片人说超时一分钟都不可以，两个人在现场居然大吵了起来。每天保证八小时以内的工作，每逢节日正常放假，《我是丽》的拍摄还提前了两天完成，她对意大利剧组的效率印象非常深刻：“还是挺享受拍片过程的，作为演员就是纯粹的表演，不会被其他东西影响。”

《我是丽》的主角原型来自导演安德烈·赛格亚的童年回忆。20多年前，导演在姨妈家见过一个中国女人做服务员，他很奇怪那个年代怎么会有一个中国女人到这里来当服务员，这个女人变成了一个对他很吸引、神秘的形象。但是导演没有来过亚洲。在定妆的时候，赵涛就感觉外国导演对中国女性的理解是有偏差的：虽然故事是现在的，但是剧组给“丽”的服装上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状态，灰扑扑不合身的居多，甚至给赵涛准备了一件类似军装的衣服，赵涛跟导演建议，这样的服装不适合丽这个当下的中国女性，最终导演接受了意见。

“丽”的设定是一个勤劳的中国女性，这也是很多意大利人对中国人的印象：“我到的时候，本地人对中国女性有固定的想法，不会装扮自己，非常朴实，干活非常辛苦。确实中国人在意大利很勤劳，买下了很多酒吧、餐厅，给本地人的感觉是在跟自己抢饭碗，侵略意大利的文化。我一直在强调，一些朋友只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想改善生活。”

一方面导演对中国女性想象得过于保守，一方面又会把意大利女性的习惯安在“丽”的身上，有一场戏是丽到威尼斯的海滩，穿上泳衣，到海滩游泳，赵涛告诉导演，自己是不可能当众脱衣服换泳装的，亚洲女性一般不会这样。导演刚听到还将信将疑：“是不是你自己的原因？”

贾樟柯是一棵大树

时代周报：得奖的感觉是怎样的？

赵涛：意大利表演水平高、电影传统悠久，被提名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我走之前意大利朋友说，提名已经非常不错了，得奖就别想了。到了意大利见到导演和制片人，我心情特别放松。这部电影一共有四个提名，其他奖项都在我前面，都没得奖。我就想了一下，会不会是我呢？然后又想不可能。主持人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我反而特别平静，就像平时在家发呆那种平静。等到领奖感谢了导演朋友之后，我坐下来的时候想，我特别想得到这个奖，当我得到的时候已经是过去时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未来，下一部电影。

时代周报：最终让你真正下定决定当演员的动力在哪里？

赵涛：每一部戏，都在体验一种人生，把我的生活整个拓展开了。比如尹瑞娟把我带回到七八十年代，穿上那样的衣服、体会那样的环境，体验一个县城文工团演员的状态。《任逍遥》的巧巧把我带到尘土飞扬的大同，体验一个野模特的生活。《世界》更好玩，拍摄地点是我中专实习的地方，我很多同学还在那里工作，几年之后遇到相同的人相同的地方说相同的话，那种感觉特别恍惚。《三峡好人》拍完之后，我觉得必须做选择了，这样对学生不公平。

时代周报：人们好奇导演和女演员如果一直是固定搭配的话，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赵涛：几年前记者就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国外很多导演，像马丁·斯科塞斯，都是用同样的班底，这很常见。我们整个剧组都是从《小武》开始的，只有我是2000年最晚进入的。有了固定班底，接触到新东西的时候很快就能对剧本有一个相同的认识，也不用客套，这一点非常好。导演也比较适合这种工作方式。比方说一开始没有《三峡好人》这个片子的想法，是要拍一个纪录片，到那儿忽然有个想法。

时代周报：和贾樟柯结婚之后对工作有影响吗？

赵涛：对工作应该没什么影响，我很明白什么是工作、什么是感情，个人生活不带到工作当中，工作的事情也不带到生活当中。贾樟柯在家里绝不谈工作的事情，工作都是去公司谈。

时代周报：你得奖后发了一首《致橡树》给贾樟柯，大家都觉得很合适。

赵涛：是贾樟柯导演把我带到这个行业的，对我的帮助非常大，这么多年来都是我分享贾樟柯导演的很多荣誉。作为我个人来讲，因为我不是学表演的，所以非常希望得到一个专业的肯定，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的。我拿到这个奖回来的路上想到这首诗，想感谢一下贾樟柯导演。其实我们整个工作团队就是这样，贾樟柯是非常大的一棵树，我们都是围在他旁边的。

时代周报：你平时好像很低调？

赵涛：可能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做事的方式吧，也是贾樟柯团队给我的影响。我2000年进入那个团队，觉得在里面特别渺小。贾樟柯那一年29岁，制片人、摄影师都是美国回来的，其他人都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只有我完全是个外行。当时就想我将来一定要跟他们一样把这一行学好，做点事情出来。

意大利电影金像奖

意大利最负盛名的本土电影奖项，又名“大卫·迪·多纳太罗奖”（David di Donatello），1955年春由意大利电影学院创办，主要授予意大利电影，亦设有特定给外国作品的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