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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找回生命单纯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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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游泳是对健康非常有益的运动,对人的新陈代谢、心血管系统、延缓衰老等都有着积极的作用,还可以调节人的情绪,舒缓工作压力。在人体健康“伪科学”泛滥的今天,提倡“生命在于运动”更有现实意义。当代著名作家蒋子龙先生几十年坚持游泳,身体非常健康,精力充沛。在本文中,他生动地描写了自己游泳的快乐――

水的诱惑和慰藉

我从1965年发表第一篇小说,至今过去快五十年了,早些年东西写得多,连续几夜不睡觉是常有的事,尽管正处在壮年,长期这么折腾,身体再好也受不了。本来很自信的腰身和四肢开始捣乱,具体摸哪儿都不疼,可浑身就是不舒服,觉得很累很困了,可想睡又睡不香甜。有时还腹胀、胃疼,经查有胆结石并患上了萎缩性胃炎。据医生讲,这种病是不可逆转的。也就是说,治不好了。

这样活着,岂不是让生命失去了本该有的乐趣?活着没趣,就说明活的方式出了问题。有一天没事儿,我骑着自行车在天津城里瞎转,路过海河沿看到有几个人在河里游泳。不知为什么,我特别眼馋,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没脱衣服就跳了下去。河水清凉,四面水波涌动,我感到非常地舒服和安逸,所有的疲劳和焦虑刹那间全被河水溶解了,身心好像被清洗得无比洁净。就在那一刻,如同修禅者开悟了一般,我的脑子似乎也开窍了:心是人生最大的战场,无论谁想折腾你,无论折腾得多么厉害,只要你自己的心不动,平静如常,就能守住自己不被伤害。而游泳最大的好处是“洗脑筋”。

后来有人问我:你怎么脑袋一热,说跳就敢往河里跳;你是怎么学会游泳的?我名字里有个“龙”字,自然天生跟水有缘,甚至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就会游泳了,在童年的记忆里总是离不开水。天一热就喜欢泡在大水坑里,或者与小伙伴们玩水戏耍,或者在坑里摸鱼抓蟹。有时不想绕远走桥,就游过河去摘西瓜,将三四个带着秧的西瓜连在一起,一只手拉着,用另一只手游回来。

令我真正感到自己长大了,家里人也开始把我当大人用,是在一次闹大水的时候。眼看庄稼就要熟了,突然大雨不停,大道成了河,地里的水也有半人深,倘若河堤再出毛病,一年的收获将顷刻间就化为乌有。家里决定冒雨下地,往家里抢粮食。男女一齐出动,头上顶着大雨,脚下踩着齐腰深的水,把半熟的或已经成熟的玉米棒、高粱头和谷子穗等所有能抢到手的粮食,掰下来放进直径近两米的大笸箩。我在每个笸箩上都拴根绳子,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浮着水一趟趟把粮食运回家。

后来全身被水泡得像白萝卜,夜里我睡得像死人一样,母亲用细盐在我身上轻轻地搓……我一直喜欢游泳,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练的。

游泳馆的快乐

自从那次跳进海河后,几十年来,我一直坚持游泳。我每逢外出,必带上泳具,因为游泳游惯了,每天不下水身上不舒服。不刻意要求,只要有条件能下水,人到哪儿就游到哪儿。

室内的游泳池不算,这许多年来我游过泳的地方有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地中海、巴士海峡……。

天津禁止在海河游泳后,我就跟着几个老顽童游进了天津水上公园的东湖。湖面的直径近千米,可充分享受大自然的野趣。尤其下小雨的时候,在东湖里游泳格外惬意。

世上恐怕没有人愿意自找倒霉,大都是渴望快乐。我以为快乐的诀窍,是找到一项适合自己的运动方式。活动活动,“活”着就得“动”,一“动”就能“活”起来。

我找到自己喜欢的运动――游泳。

人的心态一交,世界也随之变了。人原本就是在通向衰老的过程中领悟人生,学会一切,游泳使我逐渐又找回生命本身的快乐。饿了能吃,吃得香:困了能睡,睡得着;累了躺下觉得浑身舒坦。甚至连所谓在医学上不可逆转的萎缩性胃炎,竟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入冬后东湖结冰,我跟着泳友转移到游泳馆,游泳馆里同样也有着另一种样式的欢乐。现在时髦的话很多,有一句叫“花钱买健康”,大家有一种类似疯狂的外出欲和娱乐欲,游泳馆爆满。智者乐水,水乃生命之源,人一到水里就现出了生命自身的本真和率直,充满欢乐,生机勃发。因之游泳馆里的风景也就变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

但现代健身族或娱乐族的游法和专业游泳运动员的泳姿大不一样。专业的就是蛙、仰、蝶、自由四种姿势,而对外开放的游泳馆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泳姿,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可以把蛙泳游成“鼠泳”,只露着个脑袋在水面上晃悠;把蝶泳游成“狗刨”,四肢乱扑腾;把仰泳变成“漂死人”;把自由泳游成“垂死挣扎式”,看他像是正玩命挣扎,眼看就要沉底,待你过去要救他,他却扑腾出脑袋又向前挪了一块。有人力气大,胳膊抡起来横扫千军,不管两边是男是女,老人的脑袋还是年轻人的屁股,抡上谁算谁;有的人在水里以慢见长,那个慢劲可真叫功夫,像慵懒的胖头鱼产子,好半天才摆动一下尾巴。有人慢得几乎就成了游泳池里的“礁石”,倘是“雄礁”,任游得快的人撞一下关系不大;若是“雌礁”就得小心。偶尔还有“鸳鸯礁”,那是情侣在水里嬉戏,大家像躲避水雷一样绕开。当然也有不少人游得很好,女如美人鱼,男如大白鲨……体型就更是千差万别,有匀称的,有前凸后撅的,有瘦如麻秆的,有胖得双手摸不到自己肚脐眼的……想想吧,这样花花绿绿的一池子人,会构成什么绚丽的景象!

游泳馆里还有个好处,能见到正规的教练,偶尔会得到正规的训练和指导。馆里有时会组织比赛,在一次50米的自由泳比赛中,我在50岁以上的年龄组中获得第三名,成绩是39秒2。

我刚进游泳馆的时候,用蝶、仰、蛙、自由四种姿势游完1000米只需17分钟,随着年龄增大,现在得要25分钟;游的长度也在递减,刚开始游2000米,几年后减为1800米,以后又改为1500米、1200米……

何时开始减少运动量,一次减多少,以什么为标准?游了几十年,我摸索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运动规律。每天早晨游完泳出来,浑身轻松,骑上自行车,两条腿好像不用蹬车轱辘就嗖嗖地往前蹿;早饭也吃得很多,而且特别香。如果早饭后坐在电脑前犯困,就说明运动量过了,第二天就得减少运动量。现在每天早晨只游1000米,早饭后坐在电脑前很快就能进入工作状态;偶尔熬夜,也能保证精气神够用。

快乐本身很单纯

游泳馆的快乐不单是游泳,它还是我深入社会的一个点。泳友之间没有升迁、利益的竞争,联系着大家的就是那一池清水,关系很单纯,快乐也很单纯。

每天早晨泳友们一碰面,老远就咧嘴笑,然后高声呼叫:“哦――哇!”对方也同时回应:“哦――哇!”于是整个游泳馆里就都回荡着“哦――哇,哦――哇!”随后大家一阵放声大笑。这其中有老头,

有中年人,也有小青年,经这么一呼一应,觉得非常开心。忽一日,一位总是不苟言笑的老同志问我:“你们天天这么哦哇哦哇地叫喊,是什么意思?”我猛然间被问住了……是啊,“哦――哇”是什么意思呢?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打招呼。也许什么意思都有:你今天气色不错,你看上去很高兴,看来又有什么美事……这是一种亲呢,一种默契,一种诙谐,更重要的是一种快乐。各有各的快乐,各有各的快乐因由,也可以毫无因由就快乐。经这么一阵开怀大笑,笑自己,笑别人,在这种快乐的引导和调动下,旁边许多不相干的人也跟着一块儿高兴起来――少数人的呼叫变成一阵集体的快乐。

去年末,一个冰冷的早晨,我因看错表面起早了,骑车赶到游泳馆时还没有开门,可门前已经黑糊糊地挤站着一堆人,走近细看,几乎都是老年泳友,却像小学生等着开校门一样,紧紧挤挨着铁栅栏。有人还不停地吱呀怪叫:“到点儿了,到点儿了喽!”

离规定的开馆时间还有一刻钟,老头们闹得更欢了,就在这欢闹声中铁栅栏自动打开,有人暴叫一声:“冲啊!”呼啦啦大家争先往里拥。进了大门还要穿过一个大院子,然后进大厅,穿过大厅再冲上二楼才是更衣间和游泳池。老头儿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跑不太快的一溜小跑,不能小跑的疾走,大家都不再说话,一窝蜂地争先恐后。我看他们的样子,是真的都想争当第一个进馆的人。这让我感到好奇,游泳馆早进一会儿晚进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由得也加快脚步,想跟进去看个究竟。

原来这些一年365天天天早来的人,每天早晨要争好几个第一;第一个进馆、第一个冲进更衣间占到自己喜欢的更衣箱、第一个跳进游泳池。无论争到哪种第一,老头们都很快乐,没有争到第一的谈论这个争第一的过程中的洋相,也是一种乐事,同时还夹杂着许多可供大家一乐的其他话题。

一旦进了游泳馆,大家仿佛特别爱逗趣、爱说爱笑,无论谁说什么都很容易引起哄堂大笑。如果这时候谁还不笑,明显可见他有问题。就这样,老先生们每天的快乐从一进游泳馆就开始了,而且这快乐的情绪会延续一早晨,甚至能影响一整天。

快乐就是如此的单纯,没有高级和低级之分。天下之乐无穷,许多小事就能给人以大快乐。我的泳友当中,有好几个80多岁的“老小孩儿”,每天早晨都是自己骑着自行车来。最大的86岁,每天只游400米。

老人到游泳馆来游泳是为了健身,而快乐就是百验百灵的健身妙招。这也正是游泳馆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