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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古银杏树灿烂金黄,矗立绿茵之中。闲来趺坐草坪,静观扇叶飘落。
落叶自有谢世之美。这种美源自它至纯至净的无我之心。每片落叶离枝前都要把自身保有的珍贵养分移交给相连茎干。以一株4年生的赤松为例,松针凋落之时重量已然减轻17%。这不光是水分的干枯,更是营养物的遣还。它在告别大树之前就已把叶体中69%的氮、81%的磷,以及80%的钾返还给大树母亲,以壮晚辈生长。秋叶既然不再承担“光合作用”,也就无须再保留体内的“叶绿素”。脱掉绿色“工装”露出的竟然是绚烂“霞帔”!秋叶共霞天一色矣。
无私的清减反而引发了壮美的素艳,越显静穆纯净之超逸。枫林“霜叶红于二月花”,大有浴火涅槃之美;银杏一袭鹅黄加身,更添慈和静定禅意。
落叶伏地还不算是完成它的最后心愿,此时它更向往自身的“灭”。通过“腐解”之自然轮回,化入沃土消痕灭迹,以期达到“本来无一物”的至无至净境界。这才是它的最后归宿,如《红楼梦》中黛玉续接之偈语——“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常拣黄叶数枚夹在书中,几缕秋光入卷平添几分静美清气。
虽说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但我还是从数十片银杏叶中找到一扇黄叶,与《化石》书中的那块银杏叶“印迹化石”几乎一样。此印迹化石采自英国阿特顿叶层中的一块古新世泥岩。令人惊奇的是,这片1.8亿年前的银杏叶痕与我刚采集到的银杏树叶简直毫无二致。年龄相差近两亿年的两片叶子,长得竟然像一对孪生兄弟!
任何自然物种都要接受环境的选择,优胜劣汰乃是进化的不二法门。环境发生改变,物种是否必须跟从变化,这要看物种对环境变化的承受能力。此种能力越强,其所适应的变化幅度也就越宽泛,只要还在其承受范围之内,它就仍可继续生存,无须同步变化。
“进化缓慢”并非都是保守落后。有些物种之所以亿万年维持形态不变,就是因其已达到某种非比寻常的超稳状态:或缘于其结构稳定可靠,能“以不变应万变”;或得益于其超强的自我调节能力,面对环境剧变,能“以四两拨千斤”之转圜,顺势化解,从容应对。应该说,一事物若是能够兼有广泛的适应性,持久的稳衡性,和谐的协同性与宽泛的承受能力,其生命力必然强盛。概言之,越是形态简单的生命越是有可能在进化过程中表现出良好的“超稳定性”。
美可用“加法”求之,添加纹样饰物即可;也可用“减法”求得,削约一切可有可无。这种简约之美,反而更见本真,尽显造物之美。最完美的结构应该是既无可添加任何多余赘物,更无法去掉任何现有元素:如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不可硬删一字也不能妄添一字;如宋玉东邻女,“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银杏叶形态上的安守亿年是否也隐示了其结构的完美无缺?
数看黄叶飘下,根部聚集最密,渐远渐稀——典型的一个高斯正则分布。
统观满地扇叶难分叶面叶背。但若细察叶柄,其背面圆凸,正面则平直内凹,且中央一线细槽通关到底,恰似芭蕉扇柄的正面平滑与背面圆凸。故此银杏落叶除了有个距离远近的分布外,还有个落地是正面还是背面朝上的两态分布问题。
每片树叶飘落都是一次独立事件,与其他落叶概无干系。扇叶飘落远近,哪面朝上都是完全随机自由的,除了重力之外它不再受任何恒定外力支配。但这些独立事件的集合却呈现出完全确定的结果——“正则分布”加上“正反各半”!个体的绝对自由导致了整体的确定有序。无数个体的偶然性又产生出整体的必然性。虽说这种必然性属于整体的内在秉性,但只有当此整体意志如同灵魂附体般附身于每一自由个体之中时,个体才有可能在其“幽灵”般的支配下自行服从这一整体意志。“个体之魄,整体之魂”!这“魂”又当如何“附体”于万千独立个体之中?只恐天意难猜,非肉体凡胎可问。总之,“无定”之中自有“定数”暗含其内,“偶然”之中又有“必然”寓于其中。冥冥中似乎有种虚幻而精准的“精神”在掌控着这一切纯属偶然的随机自由。
扇叶离枝后必要经历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空中的不确定状态与落地的确定状态。在空中飘忽不定之时,它必然会同时拥有“落地为正”与“落地为反”两种可能性,(若扇叶两面视为全同)其几率分布当各为50%。一旦落地,这种几率分布霎时收敛,归一为让某面100%几率朝上,而另一面几率为0%。可见,在空中飘忽时,它更像是体现了某种非确定的“波动性”。这种波动是“非决定论性”的,“非因果性”的,并带有某种“不可知性”;而落地之后则主要体现为确定的“实体性”,受“决定论”支配,服从“因果律”,并且完全确切“可知”。对落叶而言,“波动性”与“实体性”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两者必居其一”,不可能同时处在两种状态!
“波动”不光声波有,光波有,微观粒子物质波有,每个人的生活中也会遇到。人生总会碰到些类似“黄叶飘落”般的游移不定时刻,它们多出现在人生转折的关键时期,如柳青《创业史》所称,人生的旅途“紧要的只有几步”。凡处在必须做出重大选择的“关节点”上,举棋不定的人们都会邂逅不可预知的波动人生。没有人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未来,只因谁也无法跳出“波动”。
仰望蓝天白云黄叶树,“一叶落当知天下秋”,“万叶落”当识波动自然。每片黄叶都在用它转瞬即逝的飘忽展示大自然的波动本性。
不过是一片黄叶飘落——净灭、空无;变换、守恒;偶然、必然;魂魄、精神;波动、实体;可知、非知;因果、无常……一时多少玄机,又有谁人参得破?
呜呼,玄奥深深深几许,又怎能层层参破?又何必都去参破!
(摘自《文汇报》 作者:詹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