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穆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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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电脑敲字，要说一个东北人。

我坐的这地方离他的出生地不远，出门乘车一小时左右就到了，那是四平市伊通县靠山镇；离他执教過的东北师大文学院更近，出门招手，一会儿也就到了。

说到这里，按说应该可以知道他的名字了，然而，并不，上伊通随便找个人去问，即使上点岁数的，怕也不会知道他。他小时候住過的大院，念過的私塾馆，怕也早都不在了。东北师大的学生，大概只有文学院的能知道他，因为要学现当代文学史，要考试。许多人知道呼兰河的女儿萧红，却不知伊通河畔走出了个对中国现代文学有過贡献的人物，即使专门研究他的，出书的时候书名也是《文学史上的失踪者：穆木天》。

要跟现在的年轻人说说这个与冰心同龄、比巴金还大3岁的穆木天，得打比方了。找熟悉的人打比方，说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位置或级别大概相当于徐志摩、戴望舒、朱自清等等。打比方总不能准确，甚至可能比出笑话来，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引起听者的注意和重视，赢得盯上一眼，啊上一声。

我知穆木天也晚，是在“朦胧诗”热的时候。出版社趁热出书，将“朦胧诗”扩大了范围，横扩向台湾，纵扩向民国，出了一些“朦胧诗”选。通過这些诗选，“”后起来的文学青年这才知道了李金发、戴望舒。我也是从这些诗选中头一次读到了穆木天1926年1月2日写于东海道上的那首《苍白的钟声》：

苍白的钟声衰腐的朦胧

疏散玲珑荒凉的蒙蒙的谷中

——衰草 千重 万重——

听 永远的 荒唐的 古钟

听 千声 万声

读这首诗的时候，我对穆木天还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故乡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他从伊通河畔走出去，走进山海关，走进南开中学，走进中国现代文学史，不知道他参与建设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新文学团体创造社，不知道他是继周作人之后引进和介绍王尔德童话作品的第二人，不知道他留学日本归国后曾在吉林省立大学当過教授。1923年，他在吉林市倡导创立了东北最早的新文化团体白杨社。1949年后他又在东北师大文学院讲過课，后来在北京师大教书直到去世，读他诗的时候我虽读了些鲁迅，但还没有《鲁迅全集》，不知道他就“重译”问题和鲁迅还交過手，鲁迅为此专写過两篇文章，《论重译》和《再论重译》。

说起民国时候的文化人，有个苦涩的发现，我们与過去是断裂了，断裂得久而且彻底。当年的文化人，无论于新学还是旧学，他们都有所开拓，有所整理，有所发现，有所贡献，为后学打下了基础，做好了准备。若是衔接及时，承续发扬得好，几十年来我们的文化应是大为可观。就说穆木天，20世纪20年代他的诗歌创作是象征主义的，理论上也有大贡献，一篇《谭诗——寄郭沫若的一封信》，在北大教授孙玉石那里得到高度评价，被认为是中国现代诗论史上的重要文献，而由这一论文以及作者当时的其他文字，穆木天也当之无愧地成了中国象征派诗歌理论的奠基者。20世纪30年代，因内忧外患，穆木天走出纯诗，走向现实主义。20世纪40年代，他又尝试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其间却又并不舍象征主义的营养，他的贡献都应是后人的财富。前人在文化建设诸方面为后人做了实践，就算实践中有错，也是有意义的。如穆木天就重译与鲁迅的讨论，我们正可以引以为鉴，在前人的基础上发展得更好。这里可以借穆木天的话，每一个人都是人类运动的长河，即反映人类永恒形象的长河的延续，在与過去相结合的同时，他提炼着自己的特性，使自己持续的梦幻理想化，从而创造着一个新的世界，也就是再使后人受益。

可惜的是，我们却从这长河里脱离出来。多少年里，我们把他们给忘了，把他们的成果丢失了。“”结束，当我们再次面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和艺术，我们不得不从头学起。在文学艺术之外的其他文化领域，也莫不如此。

但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到底还是享受着前人的一些建设成果。穆木天是个诗人，是个翻译家和文学理论家，还是个教育家。在我了解穆木天的时候使我吃惊的是，20世纪50年代，他曾领导制订外国文学教学大纲，他提出的文学史、作家、作品三结合的课程体系，至今还在各个高等师范院校发挥作用，这是钟敬文为《穆木天文学评论选集》所写序中明载的。

如果没有的话，也许，穆木天的故乡该为他立个塑像了。

（作者为作家、资深独立评论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