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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与刘克庄词豪放特质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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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刘克庄的词深受辛弃疾影响,后村词中与稼轩词相类似的慷慨悲歌之篇章占了绝大部分的比重。这些作品继承稼轩词的爱国传统,充溢着“大率与辛稼轩相类”的豪放特质。本文拟从外在表现和内在情感两方面入手,对二者词作中表现出来的豪放特质进行论述。

关键词:稼轩词 后村词 豪放

提及词史上的刘克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标签式的印象——“辛派词人”,刘克庄在作词、论词上对辛弃疾的追步与推崇,这一点他自己最早做出说明,他对辛词“幼皆成诵”,赞辛词“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至于酒酣耳热,忧时愤世之作,又如阮籍、唐衢之哭也,近世唯辛、陆二公有此气魄”。当时及后世的词选家、词评家也常将其与“辛派”挂起钩来:黄升编选《中兴以来绝妙词选》,选入后村词四十二首,数量与辛弃疾均居首位;周密编选的《绝妙好词》,选入后村词四首,辛词三首,数量相当;胡云翼编《宋选》,入选后村词十二首,在宋代众多词人中,仅次于辛、陆而居第三位;冯煦赞曰:“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由于生活时代、生平经历的诸多相似,刘克庄颇感与辛弃疾这位前辈心意相通,作品在内容和气格上继承了稼轩词的爱国传统,充溢着“大率与辛稼轩相类”的豪放特质

稼轩词豪放特质的外在表现之一是意象的恢奇雄丽。在其笔下,随处可见大量与军事、战争相关的意象及典故,刀、枪、戟、弓、箭、戈、甲、铁马、旌旗、将军、奇兵、孙仲谋、佛狸等,充满了血性男儿的壮美与阳刚。《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在用“剑”、“吹角连营”、“沙场点兵”、“快马”、“弓弦”等一系列军事意象作了恰到好处的铺陈之后,油然生出平生的宏愿——“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以“塞尘”、“胡骑”道出了战事生发,金兵南侵的情况;紧接着以白描手法——“组练十万”、“列舰层楼”——展示宋朝军队的强大;接着连用“投鞭飞渡”、“鸣髇血污”、“佛狸愁”等军事典故,以前秦苻坚、匈奴单于头曼、北魏太武帝拓拔焘等三个例子喻示金兵发动的侵略战争不会得逞。《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是其回忆当初随耿京率众抗金及南渡归宋之事,整首词没有直接出现刀光剑影、短兵相接、血肉横飞的浴血场面,但上片词通过一系列带有浓重军事气息的意象描绘与陈列,呈现出宏大的军事背景与紧迫的战事战况。通过这些意象的创设、选择与组合,不仅广泛深刻地展示词人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且将理想抱负无法实现的悲凉愤激情绪贯注其中,呈现出豪放、悲壮的艺术风格。

后村的一些豪放词中继承了稼轩词的这一特色,常常自觉运用军事战争意象入词,如 《沁园春·答九华叶贤良》、《满江红·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等。相形之下,我们不难看出后村透过这些意象所表现出来的“豪放”特质与稼轩并不同调。欧阳、王兆鹏编著《刘克庄词新释辑评》中有言:“在后村词中,几乎没有一首真正的壮词,即使抒豪情壮怀的词,也是上片忆昔豪壮后,下片即抒报国无门的悲愤”,且这份“悲愤”往往显得情绪低沉落寞。稼轩虽也常在词后抒发壮志难酬的感慨,但整体情绪激烈高昂。如同样写自己不得进用,稼轩言“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价值千钧的“万字平戎策”与轻飘飘的“种树书”形成强烈反差,这二者之间的等价关系更是足以让读者叹息其间的委屈与无奈。后村则言“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在以一种淡淡的笔触和口吻叙述一个事实,不仅“零落”一词让人感觉这些治国安邦的策略也如“种树书”般轻飘飘,“慵收拾”三个字更让人感觉作者本人对于自己不受重用的态度亦是无可无不可。又如同样回忆自己的戎马生涯,辛稼轩是“壮岁”、“拥万夫”,一开篇就拉开了一幕千军万马的宏大场面;刘后村的“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则显得气象窄弱些。

稼轩词豪放特质的外在表现之二即整体上呈现出境界阔大高远的特点。稼轩笔下“千”、“万”这两个象征无限的数词使用的颇为频繁。据统计,629 首稼轩词,出现过“千”、“万”字样的计有249首。在具体运用的时候,这两个数词与不同量词搭配,或表示空间广度的巨大,如:“酿成千顷稻花香”“倚天万里须长剑”、“凭谁问,万里长鲸吞吐”、“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等;或表示空间度的巨大,如“千丈阴崖尘不到”、“霍然千丈翠岩屏”、“翠木千寻上薜萝”等;或表示时间跨度的巨大,如“千年往事已沉沉”、“千古茂陵词在”、“千古兴亡多少事”、“千古几风雨”等;还有时空兼顾的如“千古老蟾口,云洞插天开”、“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赤壁矶头千古浪,铜陌上三更月。正梅花万里雪深时,须相忆”等。辛弃疾健笔纵横、淋漓挥洒,为他的词世界在时空两维都做了极大拓展,见出词人胸襟的阔大,气魂的宏伟和人格的强健。这一点是后村词中所缺乏的,整部后村词中较少看到境界壮大高远者,偶一见之,与稼轩同类词作比较观之,又让人不免感叹“效稼轩而不及”。

然而,后村词中的“豪气”亦有其自属的表现手法,这大多体现在他词集中的感时忧世之作里。如《贺新郎·送陈真州子华》,词一开篇,劈头便向陈子华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这场公事,怎生分付?”起势突兀、语气极为郑重;紧接着点明“公事”的具体内容——如何对待沦陷区义军的问题,且在今昔对比中凸显阐明自己的看法,一方面将北方义军视为“豪杰”,一方面对陈子华寄予厚望,鼓励他效仿宗泽、联络义军,壮大抗金力量;结片以举重若轻的姿态发出美好祝愿,语气轻快、情调乐观、豪情满怀。下片突变,写敌人猖獗、生灵涂炭、政府苟安和自己的报国无门,情调转为怅然无奈,但其间夹杂着的“算事业须由人做”一句则矫健挺拔、逆挽有力,表现了对陈子华的鼓励和期许。从整首词看,尽管下片调子有些跌落,但此中感情的悲愤力度与上片的情绪高昂之力度却是一致,同样力度的两种不同感情裹挟着词人的恢弘议论、滔滔雄辩一泻千里,其中转折跌宕、起落有致,整首词显得气势磅礴而又富于变化。又如《贺新郎》(国脉微如缕),词一开始便直呼一声“国脉微如缕”,忧虑、痛切之情跃然纸上。接着,“问长缨”二句益发显得急切,隐约透露出朝廷能否重视终军式的人才的疑问,一股跃跃欲试之情喷吐欲出。接下去数句,肯定了国中有好汉,关键是朝廷是否重用;“宽些尺度”是委婉的劝谏与批评,呼吁朝廷抛却成见,重用各色人才。词的下片虽有慨叹自己“登楼揽镜”的遭际,但仅此一句,马上被战争的紧张局势和迫在眉睫的亡国危机所湮灭,“自古一贤能制难”亦有力一转,发出了全词的最强音,末了又直呼一声:“快投笔,莫题柱”,简直要跃马扬鞭、驰骋疆场了。全词一改后村壮词“上片豪壮、下片悲壮”的一贯特色,整首词仿佛作者卯足了劲一气呵成,慷慨激昂,读来令人感奋。除了感时忧世之作,在其他类型的题材中,作者也常常借机“植入”豪情壮志,如《玉楼春·戏呈林节推乡兄》。此词虽称“戏”作,却不流于戏谑,实际上内容严肃。词将个人生活与国家忧患相联系,读来难免有“上纲上线”的迂腐感,但在国难当头的南宋末期,却不得不说是作者的良苦用心。末两句“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的“爱国大道理”提升了整首词的思想境界,往往为词论家提及。陈廷焯云“慷慨激烈,发欲上指,词境虽不高,然足以使懦夫有立志”;况周颐云“杨升庵谓其壮语足以立懦,此类是已”;唐圭璋云“着末唤醒痴迷,似当头棒喝,惊动非常”。综上可见,后村词章以恢弘的议论、充沛的激情、深刻的道理造成一种夺人的气势,加上鲜明对比、正反衬托、用典使事,加强了抒写的力度。

由于辛、刘所处时代不尽相同,同是表现忧国之情,刘词更较辛词呈现出一种危机感、紧迫感:“国脉微如缕”、“齐鲁干戈满目”、“叹几处城危如卵”、“时事只今堪痛哭”、“四方蹙蹙靡骋”、“作么一年来一度,欺得南人技短”等,都流露出词人对时局的极度忧虑。刘克庄生活的南宋后期,政治日益腐败黑暗,其时不但宋金依旧对峙,而且一个更为凶猛的外敌——蒙古贵族集团已经迅速崛起,而当下统治者却只知偏安苟且,哪里还有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奢望?在这种背景下,作为一个时刻关怀祖国命运、清醒正视现实的词人,刘克庄在词中反映出较之辛词更为尖锐的民族矛盾和更为焦灼的忧世之情。再加上此时此刻的他,正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身世与国势的双重忧虑,使得其词蒙上了一层南宋末日的凄凉色彩。辛弃疾虽然感叹国势衰颓,然而他所处的时代毕竟还属尚有希望的时代,其时宋金对峙,谁也无法消灭谁,词人对自己“尊前要看,儿辈平戎”还是抱有信心的。到了刘克庄的时代,其词中所呈现出的危亡之态,皆为事实,而非词人敏感预知。这种图存救亡的形势使刘词中虽依然保有“大率与稼轩相类”的慷慨豪壮,却更多地抹上了一层近乎末世的悲凉色彩。

国难当头,满怀爱国忧民深情而无人理解、不受重用,使得两位爱国词人都选择了以疏狂的态度在词中加以发泄。辛词举“狂”字凡14例,如:“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酒兵昨夜压愁城。太狂生,转关情。写尽心中,块垒未全平”等,除此之外,词中如“仰天大笑冠替落”、“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日‘去’”、“此时方趁情怀,尽拼一饮千钟”的狂放率性之态更比比皆是。后村笔下的痴状狂态亦不减稼轩:“任旁人,嘲潦倒,笑痴顽”、“起舞非狂,行吟非怨,高眠非傲”、“任天孙笑拙,女媭嫌直”、“有狂谈、欲吐且休休,惊邻壁”、“兴狂时、过陈遵饮,对孙登啸”、“谢锦袍打扮,佯狂太白”、“怪新年、倚楼看镜,清狂浑不如旧”、“落日登楼,谁管领、倦游狂客”等。两位词人这份疏狂的外表之下,都深含着“欲托朱弦写悲壮”的悲痛之感。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沈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辛弃疾《贺新郎》)

此词看似偶一发之的思亲念友,实是自抒胸臆的苦心之作。一方面嗟叹亲友的凋零,自己年迈;另一方面又能将思念亲友、叹老嗟衰、壮志难酬的无限感慨一笑置之。一方面它要以青山为知音,尚友渊明,自解;另一方面似又介怀这不为人解的寂寞。将青山拟人化,直用张融语,而妙在加一“狂”字,把词人那种既孤独寂寞、又决不甘于寂寞的复杂情绪曲折传达了出来。在这里,悲慨怨艾与自信旷达、平易与突兀、沉郁与狂放融为一炉,蓄积已久的情感力量一旦寄之于词,就决定了词的基调不可能温和婉转,而自会有一股盘郁其中的“气”为狂放的精神增加了厚度和张力,而这份“气”也正是由稼词中所体现出来的英雄之狂、文士之狂凝聚而成。

束缊组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刘克庄《一剪梅》)

上片写送别情景,下片把酒话别。“惊倒邻墙,推倒胡床”的夸张描写,显现出旁若无人、狂放不羁的形态。接下来转写他人的反应,“拍手笑疏狂”既现惊讶之色,也表现出了不能理解之态。但词人毫不在意,自居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把睥睨世俗、不为物拘的豪情酣畅淋漓疏泄一通。值得注意的是,与稼轩笔下尚有“二三子”知我“狂”的情况相比,后村笔下的“狂人”更是不被常人理解的形象:“任旁人,嘲潦倒,笑痴顽”、“任天孙笑拙,女媭嫌直”、“有狂谈、欲吐且休休,惊邻壁”。有时词中的这种“疏狂”更是采取了另一种颇为激烈的表现方式——对“礼法”的蔑视:“管甚是非并礼法,顿足低昂起舞”、“任礼法中人嘲骂”、“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等,这是前词中不大见到的新内容,这种狂狷之态除了寄托了书生文士一般常有的愤世嫉俗之情外,还反映了朝代接近尾声、社会走向衰世时每每容易出现的带有叛逆性、反抗性的思想个性。

在刘克庄生活的南宋后期,由于统治阶层苟且偷安,不思进取,稼轩诸公之后的词坛亢奋之音渐趋微弱。在一片衰颓词风中,他能够挺身而起,追步前贤,树豪放之旗、谱忧国愤世之曲,实属不易。焦循《雕菰楼词话》中评道:“如刘克庄诸作,磊落抑塞,真气百倍,非白石、玉田辈所能到。可知南宋人词,不尽草窗一派也”;儿岛献吉郎(日)《中国文学通论》亦言:“他的词的豪宕,宋、元之交,能特立于玉田、碧山之外,隐然为一敌国,故毛晋称之云‘其雄力足以排奡’,李调元云‘南渡诸贤皆不及’”。诚然,由于时代环境、自身襟怀及才力等缘由,后村词中的豪放之质不如稼轩词饱满壮阔,而且整体上的气概也不如稼轩词充沛,但尽管如此,后村词还是自具特色,且其特色不仅使他鹤立于当时词坛,其中某些方面亦能够超越辛弃疾,为宋末豪放词添上了有力的一笔。

参考文献:

1.刘克庄词新释辑评 欧阳 王兆鹏 中国书店出版社 2001.1

2.辛弃疾词新释辑评 才 薛祥生 邓红梅 中国书店出版社 2006.1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