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电骗补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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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9日，长期上涨的“白马股”海信电器（600060）跌停，美的电器（000527）盘中亦触及跌停，最终以大跌9.75%收盘。股吧里众多投资者惊问：“美的这是怎么了？”

价值投资的代表股美的电器暴跌，让投资者惊醒，原来炒股是不美的。这次大跌，缘于7月7日中国之声报道称，节能补贴政策实施一个多月来，一些标称享受国家节能补贴的家电产品，实际能效指数并不符合节能补贴要求，部分家电企业涉嫌骗取国家节能补贴。报道点名海信电器给未达到补贴要求的彩电贴上节能标志，并直接在价格上优惠。

遭到点名的海信电器随即对涉嫌骗补一事给予回应，其营销公司副总经理胡剑涌称：“各企业都在采取积极的促销政策，以让利于民、实惠消费者，出现‘骗补’的说法实际为媒体对个别一线促销员促销口径的误读。”

然而这一回应激怒了公众，有人将海信把责任推卸到促销员比喻成将责任推给“临时工”。

值得玩味的是，被媒体曝光后，7月9日，周一开盘后，整个家电板块便展开跳水，在其他家电股普遍跌幅不大的情况下，美的电器的跌停则让市场怀疑，公司在骗取节能补贴。

这种怀疑不无道理，美的因需求不振被逼展开转型后，去年已大幅裁员3万人，而现金流亦十分紧张。根据2011年财报，美的电器短期贷款余额从期初的7.27亿元大幅飙升至32.14亿元，长期贷款余额则增加至13.81亿元。

而本刊记者调查发现，骗补贴，已经成为家电行业公开的秘密。在整个检验过程中漏洞百出，企业常常采取送检的方式，而不是抽检。送检的“特供品”合格后，所有的产品都会贴上一级能效标识。

国美卖场工作人员王强（化名）对本刊记者透露：“美的、格力等家电企业也常常会随意更改能耗等级标识，这在空调领域尤其常见。”

由此带来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家电企业获得了更高标准的补贴，同时产品因高效节能而刺激了销售。

至于此次美的电器大跌的原因，资深家电人士刘步尘归结为，众多家电企业即将公布半年报，而今年上半年家电企业的报告并不被投资者看好。美的在去年历经大裁员，今年拆分空、冰、洗后，自然会让投资者担忧。

事实上，“骗补只是一个表面现象而已，海信、美的等企业的业绩堪忧才是股价大跌的根本原因。”刘步尘说。

标识的漏洞

根据第一批能效标识产品目录及相关要求，自2005年3月1日起，凡中国生产、销售、进口的家用空调和冰箱必须贴上“中国能效标识”标签，没有标识的产品一律不准上市销售。自2007年3月开始，中国强制实施《电动洗衣机能源效率标识实施规则》，随后冰箱、电磁炉、电风扇、空调、平板电视等家电纷纷加入“贴标”行列。

实际上，普通消费者对于家电产品是否享受“节能补贴”的主要依据，正是节能标识上的能效等级。从一级到五级共五条杠，级数越低越省。一条杠，代表着最省电。然而，消费者殊不知多花几百元甚至上千元买来的节能冰箱，未必真的“节能”；贴有一级能效标识的空调，说不定只有二级、三级。

而骗取补贴又是如何操作的呢？

本刊记者了解到，生产领域的相关质检报告由质监部门出具，漏洞主要在于质检方式。广东省质量技术监督局相关负责人士向记者表示，检查产品质量时，大体分为送检和抽检两种方式，但大多企业采取送检的方式完成检查，质检部门每隔一段时间会组织抽检，但对于抽检的具体频率并没有详细透露。“遭到大规模消费者集体投诉或是司法程序需要才会立即执行抽检，其他情况酌情考虑。”该人士称。

因此，在送检成为主流趋势的情况下，企业针对同一型号产品完全可以开发出专供检查的“特供机”以及面向市场发售的“大众机”。“特供机”专供检查领域，以便换取政策支持并获得补贴。

也就是说，厂家在送检达到一级能耗标准后，即便其在市场上销售的产品达不到一级标准，仍然会贴上一级能耗的标识，以此来骗取更多的节能补贴。比如在此前开展的“节能产品惠民工程”，以空调为例，根据《高效节能房间空调器推广实施细则》的规定，国家对能效二级空调给予每台(套)300元、650元的补贴，对能效一级空调给予每台(套)500元、850元的补贴。

此前，志高、格兰仕等企业就曾涉嫌“骗补”，最终因出具了详细的质检报告而最终证明自身清白，但这种报告也是采用直接送检的方式获得，并非公众期盼的抽检。

7月20日，一位国美卖场工作人员王强（化名）对本刊记者透露，厂家会自主更换能耗标识，给卖场的解释是由于技术进步而更换，以空调最为明显，格力、美的都会这样干。“即便是同一型号的机器，都有可能更换能耗标识。”

骗取补贴的同时，能效虚标带来的利益直接体现在产品销量上。道理很简单，消费者肯定更愿意选择省电的产品，而同样一款型号的家电，因为能效等级不同，价格相差几百元甚至千元，为企业带来了直接的经济利益。

家电企业面临巨大补贴诱惑的同时，违规成本又是极低的。根据《能源效率标识管理办法》，如果有企业虚标能效以牟取暴利，一经发现，受到的处罚仅仅是“由地方节能管理部门或者地方质检部门责令限期改正和停止使用能源效率标识；情节严重的，由地方质检部门处1万元以下罚款”，最多1万元的处罚，对于营收上百亿元甚至千亿元规模的家电企业来说是九牛一毛。

而在销售环节上，可以骗取补贴的漏洞亦不少。在国美、苏宁等家电卖场，先涨价再促销打折的手段算是家常便饭，消费者很难搞清楚到底是否享受到补贴。“除非是一些大规模促销，一般的打折并不会给消费者带来太多实惠。”一位国美电器离职员工向记者表示。

2012年5月25日，国家有关部门为促进节能家电等产品消费，联合下发《节能产品惠民工程高效节能平板电视推广实施细则》，节能补贴总额达265亿元，实施时间为2012年6月1日至2013年5月31日。经过层层审查，海信、美的、格力、海尔等主流家电企业部分产品均顺利入围。

由于本次节能补贴标签仅标注补贴金额，未标明推广上限价格、补助后上限价格，因此，销售终端可以通过先标高价格，再让消费者获得补贴获得违规利润。“仅凭这些标价、标签是无法确认到底让利多少补贴给消费者的，企业在定价时存在多处不透明性。”刘步尘说。

在这次骗补贴事件中，遭到中国之声点评的海信电器在7月9日跌停尚可令人理解，而美的电器的跌停则显得诡异，这让市场人士怀疑美的也参与了骗补贴。

需求下滑

这种怀疑并非空穴来风。由于宏观调控、房地产市场低迷等因素影响，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家电内销和出口均出现增速放缓，而 2011年上半年家电行业仍处于高景气度，美的电器业绩基数较高，因此今年的业绩将面临巨大压力。

在“骗补事件”中“躺着中枪”的美的在去年上半年还疯狂地“野蛮扩张”：去年3月中旬，投资10亿元的美的生活电器武汉基地投产；3月下旬，美的在总部顺德建成全球最大的电压力锅基地；4月7日，美的日电集团安徽芜湖大型生产基地正式投产；4月15日，美的集团微波电器工业园举行了落成典礼。在不到2个月的时间内，美的完成了新一轮的产能扩张布局。

但产能的急速扩张却突然遭遇市场需求下降，中怡康统计数据显示，国内冰箱、空调市场销售增速放缓。2011年1－11月，冰箱市场销售累计仅同比增长3.54%，空调市场1－11月累计销量同比下滑3.79%。其他品类也不容乐观，国家信息中心数据显示，去年10月国内洗衣机销量同比下降8.17%；中国电子视像协会和奥维咨询的数据显示，2011年彩电行业国内零售规模略有增长，但出口额和出口总量却大幅下滑。据此，家电产业的“寒冬论”也应运而生。

企业存货增加，生产的电器卖不出，只能大量积压，库存增加会让前期研发生产投入的成本无法变现，为消化库存只能进行产能收缩。为此，美的在去年实施了震惊业内的大裁员，其2011年度财报披露，裁员幅度高达3万人。

与此同时，美的开始向下“放权”——对销售公司的考核、约束全部都取消，改变此前对区域销售公司的绝对控制，区域销售公司从中国营销总部的分支机构，变为自负盈亏的商。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美的的运营成本，用下放权力来激活终端、低成本运作。

美的如此巨变在业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也被看作是家电行业开始整体“过冬”的标志。对此，业界普遍认为，家电下乡、节能惠民、以旧换新等政策提前透支了市场需求，此前急速扩充的产能只能换来让人头疼的库存。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房地产政策持续收紧，楼市低迷同时削减了家电的刚性需求。

钱紧票多

家电行业整体的萎靡也波及到众多企业的现金流上，据一些家电企业的中小供应商透露，美的等家电企业现在在采购原材料时经常用一些3万元、5万元的票据来打发他们，即银行承兑汇票，出票人为企业，承兑人以地方性小银行居多。

虽然票据等于现金等价物，但转让地方性小银行的这些票据根本无人接手，去这些小银行兑现时，银行则常因揽储、冲业绩等原因，随便以一些背书填写不规范等为由推迟办理。这对于集团化的大型供应商是完全可以抵御的，但对于一些中小型供应商却是致命打击。“如果是一般的小企业就差这十来万元做生意，这还不得被美的拖死。”一位从事过上市公司审计工作的人士说。

作为国内家电企业的主要供应商，大洋电机也坦承这类现象已经普遍存在，已有不少中小型供应商被“活活拖死”。其证券部的相关人士向记者表示：“如今行业整体萎靡，整个产业链都缺钱，但我们与各大家电厂商都有着战略合作关系，回款情况尚可，中小型企业就非常难办了。”

根据2011年相关财报数据显示，美的在2011年应收票据为73.59亿元，应付票据为64.87亿元，美的的高应收票据以及高应付票据说明了目前的尴尬境遇。本刊记者调查得知，应付票据中出票人是美的的约为7600万元，约有64亿元票据的出票人并非美的，而是由其他公司支付给美的，再由美的转让给供应商等。

约有64亿元票据并非美的为出票人，这说明家电卖场占用美的过多资金，从侧面反映出家电制造行业利润低，议价能力差，不得已接受大量票据。同时，美的没有足够的现金流支付上游供应商，导致只能用家电卖场的票据支付出去。

其财报披露，2011年美的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为29.6亿元，相比2010年同期下滑45.67%，投资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为-47.15亿元；唯一的亮点来自筹资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为65.2亿元，若非筹资得当，美的在2011年的财报将非常“难看”。用“钱紧”来形容美的并不为过，根据2011年财报，美的电器短期贷款余额从期初的7.27亿元大幅增加至32.14亿元。长期贷款余额则增加至13.81亿元。

家电卖场支付票据使得大量应收票据出现，同时库存压力导致销售方面无法快速变现，而新一轮的节能补贴让他们看到一丝曙光。但目前行业整体需求降低，产能、消费都被严重透支的情况下，未必是巨头瓜分补贴的盛宴。

在新一轮节能补贴到来之时，除了要支付给供应商外，美的等主流家电企业的现金流又将面临“大考”。此轮节能补贴政策中，国家采取的是“厂商先降价，国家后补贴”的政策，即厂商对纳入节能推广范围的产品进行相应的降价，然后国家根据实际销售情况等进行补贴。补贴款项需要家电企业先行垫付，财政部门根据企业进展情况给予部分支付，其余部分需要审核完毕后才能结清。而且本次还设置准入门槛，各产品对年销售节能产品的准入门槛在 1万台至 50万台不等，其中平板电视为50万台，空调、冰箱、洗衣机则均为10万台。

这就意味着，在以“优惠价格”向消费者售出产品之后，在从财政部门获得节能补贴之前，家电企业必须垫付大量资金，以海信为例，仅其彩电业务就至少要垫付1亿元的资金。并且，如果企业无法完成国家规定的销售目标，垫付的资金可能还会“打水漂”。在此风险之下，虚报“不符合节能补贴要求”产品的能效指数，并以一个“并不优惠”的价格出售，便成为了很多家电企业的“无风险套利”之选，并且，违规成本极低。

刘步尘认为，目前对于违法企业的处罚太低，应当效仿欧美，实施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