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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水三江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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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源——冰川的震撼

唐古拉山在我心中一直是圣洁的地域,这里永远是冰雪盖顶、巍伟冷峻的代表。翻越了山口就进入到怒江流域,另一个方向是长江,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与众不同,既没有冰雪冰盖,更不见冰川的影子。在山巅海拔5200米的地方居然有人居住,他们在一片草甸间放牧,我们在玛尼堆前合影,背后的景致一片单调。

翻过唐古拉山口,我随队友们向格拉丹东——长江源头的冰川前进。经过艰苦的跋涉 ,几天后,格拉丹东终于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里向我召唤了。我的心情难以用只言片语来形容,是激动,是震撼,是憧憬,是一种强烈的想和所有人分享的冲动。我能看到那白雪覆盖的山巅就在脚下,数十里的冰川闪耀着刺眼的银白日光,万山之顶,俯首是茫茫雪原冰海,方圆上百公里的冰川群此起彼伏……

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冰原,之前造访过其他冰川,在格拉丹东冰川群面前简直小得就像一块石子。我想也许是我命好,冰川给了我这个初次前来的菜鸟一场非常礼遇。营地就设在与冰塔林一河之隔的高地上,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将我们的车与帐篷围在中央,如此顺利的来到冰川身边,除了运气,似乎少了一种激荡拼搏获取成功后的那种骄傲与自豪的感觉。无论如何,能加入到这个群体中与勇士同行,能经历他们的痛苦与喜悦,对我来说也是最幸运的事情。

走进冰川,让我震撼到哑口无言,只能张大嘴巴,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从成都出发以来,一些事情的发生都在挑战我的想象力的极限。方圆上百公里的纯洁冰原就在我脚下,费尽力气登上一座山峰,周围巨大冰舌一览无遗,而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格拉丹东冰川区的一部分,翻更多高山之后,将是更广阔的冰川世界。

这里只是格拉丹东冰川群的西南坡,基本没有人会从这里前往格拉丹东,广大的湿地区域无路无人。去年杨勇他们尝试走这条路,但遭遇极端环境,车翻人伤;今年遇到大旱,原先的湿地变成戈壁,所以我们才能毫不费力地将营地安放在冰川的面前。

上午阳光明媚,冰川反射的日光将方圆几公里照得雪亮。从下午两点开始,源自冰川的几条源流开始涨水,若要离开此地,必须在两点前到达沿河对岸的台地,否则无论是人还是车都无法越过急流。下午4点时,周围几座雪山会蒙上浓雾,天空开始下雨,这种天气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此时若还没有离开冰川区域,无疑将遭遇危险。

两天以来,这个规律从来没有被打破过,我们的考察都是在早上开始,下午一点前结束。就因为如此,考察队不敢深入得太远,只能在就近几座雪山之巅俯视冰原。中午时杨勇曾想穿过冰舌,翻越其中的一处冰盖前往格拉丹东的康加曲巴冰川,但面对着逐渐压来的阴云最终放弃了。即便如此,这五条巨大的冰舌,像五股洪流般涌向谷地,在谷口处被施了魔法般永远的凝固在一个地方,几百万年来只前进了几十米,所有的巨浪化作冰山,挤压在一起,从高处看,依然会有波涛涌动的感觉。

这里夜间接近零度,但依然不能阻碍冰川融化的速度,滔滔水声会持续整夜,终年这样流向远处的湖泊。原来我们赖以生存的江河都是由这片冰川融水,涓涓细流组合而成,我们在一处冰川融化的溪流取到了长江源头之水。

澜沧江——郁闷的陷车

车辆向着更高的荒野驶去,澜沧江水与行程中所见到的每条江河一样浑浊不堪。在扎庆乡的群山之中,考察队拜访了一位60多岁的活佛,在他家的长椅上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加了人参果的酸奶。杨勇不断地向活佛打听澜沧江真正源头的位置及周边采矿的情况,掌握第一手的资料。

从活佛家出来,道路的情况更糟,车队闯过的溪流已经数不清,最后连行李架都坏了。车队在一个山口遭遇了冰雹,迷路了。在扎曲干枯的河床上,在一条条横着面前的溪水间,在随时可能陷车的湿地中,车队彷徨着、摸索着,直至宿营我们依然找不到扎曲河的源头,只知道大概方向,却走不出大山的迷宫。

冲过一段被雪覆盖的山峰,道路被淹没在一片白色之中,毫无踪影,车子从两山之间直冲下来,那阵势十分吓人。越野车在顺着布满积雪的山坡下来时被一块大石挡了一下,半个车身离开地面在空中摇晃着。我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一点反应的余地都没有。车子就那样用一侧的轮胎在陡峭的山坡上滑行了10多米,像个立起脚尖在跳芭蕾的女人一样在空中划着弧线。我默念着,千万别在那鬼地方翻车,必死无疑。越野车的芭蕾舞舞动了足足一分钟才在一阵震颤中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行驶状态。

刚冲下山,第二次陷车发生了。同样的过程进行第二次,如此类推,每行进3公里就要发生一次陷车,众人就要经受一次折磨,眼睁睁地看着在眼中的雪山却似乎永远无法到达。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从早上算起,每位队员都已经在没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下与泥泞的高原草甸搏斗了16个小时,这16个小时中我们仅仅行进了30公里。这艰难的30公里像一场噩梦,我深陷在这噩梦当中,手中攥着铁锹,蜷缩在车里,双脚冰凉,衣服早已经湿透了,布满冰碴的裤脚随着我的肌体有节奏的颤抖着。我像一个没有思维的机器,随时准备跳下车,跳进冰冷的水里,挥动手中的铁锹,扬起一股股的泥汤,就这样永无止境。

按照活佛先前指点的方向,两辆被物资和人压得紧贴地面的车子冲过一道道山梁,渡过一条条河流,向着澜沧江源区前进。半路上还解救了一家被困河中的藏民,他们从牧区返回杂多的路中被困无人区已经两天。被救牧民告诉我们,这几天大雨之后,到处涨水,上面的路更不好走,但我们必须向源头进发,即便天上下刀子也不能改变初衷。

到处都被昨天降下的雨水填满了,我们走进了一片巨大且无望的沼泽。车队努力地在水坑中扭动着,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杨勇打头的丰田车被死死的陷在了水坑里,跟在后面的陆风和皮卡远远地停在了草甸外面,陈灏、猴子和杨帆从车中取出一种叫“猴爬杆”的千斤顶,一边躲闪着隐藏在草甸间的暗坑,一面向丰田车靠过来。

日落之前,一场挽救车辆的行动开始了。陈灏光着双腿跳进高原冰冷的沼泽中,其他人或用“猴爬杆”抬车轮,或用木板垫水坑,整整折腾了半个小时,多次尝试都宣告失败,高原山口的风更猛烈了,冰冷的沼泽水塘泛起深蓝的颜色。猴子跳上皮卡车,试图靠过来,将车拖出泥沼,结果也被陷了进去,真让人沮丧。看着天色渐渐乌云密布,大家放弃了拖车,开始忙碌地支过夜的帐篷,宿营地搭建就绪,一场冰雨随之而至,帐篷里我们每个人踩下的地方马上成为水坑,气温一下跌至冰点。

一锅回锅肉让帐篷中的气氛重新充满活力,我像一个吃年饭的孩子一样开始面带微笑。外面的沼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雪原,一阵阵寒潮侵蚀着每个人的双脚,冰冷伴着口中的哈气,这里仿佛严寒中的西伯利亚。入夜前冻雨终于停了,那一刹那的景色惊呆了我,远处乌云散开了一道缝隙,斜阳将天边淡淡染成红色,远处高海拔的山峰一片洁白,近处沼泽水塘中倒映着天上淡淡的薄云,一片沼泽满覆洁白的冰晶,天与地一片苍茫。这就是我们江河的源头。

第二天清晨,我们开着车子从沼泽出发,挣扎地向澜沧江源挺进。向前行进了5公里,前后陷车4回,接近澜沧江源的一条小溪旁,车辆再也无法前行。这应该就是源头,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一处玛尼堆,我们在这里取得了澜沧江源头之水。

黄河源——路途上的那些野生动物

最后一站是黄河源头约古宗烈。约古宗烈的路况相对较好,在取完第三瓶水之后,全体人员便可返回曲麻莱,重温文明社会的气息。带着这样的渴求,从措池出发起,行进的速度很快,顺利地到达目的地,我们在约古宗烈附近的一块沼泽湿地取到了黄河源头之水。

返回曲麻莱的途中,车窗外不时有藏野驴高傲的影子闪过。它们站在高高的山坡之上,远远看到车队靠近,便如表演“皇家舞步”一样昂起头,翘起臀部,一边与车辆平行移动,一边用余光瞥着车队的动向。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路上与野生动物的遭遇,这只是个开始。

开过一座不知名的小桥时,杨勇停车拍摄通天河的图片。这几年他们在冬天和夏天都考察过这段河谷,那时还没有汽车路。我则坐在车中不动,手里拿着南瓜子不停地吃,昨天杨勇调侃我,说吃风干牛肉会生某种寄生虫病,独有南瓜子可以将寄生虫打掉。车窗一侧传来众人的呼声,陈灏大叫:“抓到了!”我从车里钻出来,看到达瓦和猴子围着陈灏大呼小叫,走近一看,只见陈灏手中拎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野兔。众人对这只野兔爱不释手,杨勇甚至亲自带队到路边藏族人的帐篷中用队中的药品为野兔换取牛奶。任何队员也不会得到如此厚爱,随后野兔有了名字,成为一名正式成员,它是吉祥物,职责是保佑我们。

事情并没有结束,得到吉祥物之后的我们,又陆续遇到高原羊、高原狼、黑颈鹤、狐狸,甚至将有熊出没的说法也在队中兴起。措池似乎是一块福地,让整日在江河间疲于奔波的我们找到了新的兴奋点。王方辰计划拍摄10种野生动物之后做一期青藏高原的野生动物专题,杨勇则改变了计划路线,翻山越岭地将整队人马带到了藏羚羊出没的区域,并专程找到当地保护站的老藏民打听羚羊出没的时间。

“停!停!停!”王方辰指着车窗外和杨勇说着什么,我从一堆行李中间挤过身子去注视着窗外。一只弱小的动物就盘趴在道路旁边,那是一只瘦弱的小藏野驴。我、达瓦、陈灏三人,为了能捕捉到这头小野驴,在高原河谷的一个干河床上来回奔路,根本没将高原缺氧当回事,当然那感觉不是太爽。

当这只孤单、无助、惊慌失措的幼小身躯最终被我们拥入怀中时,我觉得如此的幸福,那幼小的身躯中,激烈搏动的心跳,一双惊恐的水汪汪的无辜双眼,让人不由得怜爱有加。我们迟迟不能抓到它,也是怕伤到它。

大家商量着如何处理,有的说送到最近的保护站,有的说带到玉树州动物保护组织那里去。杨勇似乎并不希望这头毛茸茸的生命太早离开我们,但陈灏一直持反对态度,他认为尘归尘、土归土,野生动物应该属于大自然。我们的行为像所有妄图改变自然的人一样,打破了这种恒定的规律,虽然知道就这样放下它不管,最终这条生命也会成为野狼的夜宵。车队拥挤的空间中又加入了一名成员,陈灏抱着野驴坐在空间局促的皮卡车中,达瓦怀揣小野兔睡在丰田车狭窄的座位上,就这样挤着前进了十几公里。

看到一个藏野驴群落时,我们停下来休息,陈灏拉着那头小野驴站在车前的山坡上,忽然他的手松开了小野驴的束缚,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幼小的身影逆着阳光向山坡上的野驴群奔去,拘束而安逸又怎能与自由驰骋、海阔天空的生活相提并论,虽然那样一来危险与磨难都会接踵而至,但自由的代价有时候需要放弃一切。

车子又陷在了河中央,我们又跳到冰凉的河水里无望地挖掘着。这条破路每行驶一公里就会断路一次,断断续续地一直伸向远方。我们来到曲麻莱旧城,那情景让人感觉心头发堵,残破的废墟摆放在道路两旁,我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哪里曾经是政府办公场所,哪里是商场,就连废城边的烈士陵园也依稀可辨。据说曲麻莱旧城在1970年被废弃之前曾经辉煌繁荣,而现在居民搬迁一空,杨勇对这座城市还有些模糊的印象,一边开车一边形容着城市“活着”时的样子。

江水从城市的旁边流过,三座被废弃的铁桥锈迹斑斑,摇摇欲坠地架在河流之上。这条养育了曲麻莱旧城的河水现在浑浊不清,河滩上覆盖着一层盐碱,是这条污染的河流把这座城市逼死了。事隔几十年,新的曲麻莱县城依然面对着同样的问题,人们在河水周边开金矿,在河水中淘金,堤坝上倒满了生活垃圾,这条河正在衰亡,就像拥塞的血管一样,最终让城市的心脏停止跳动。政府又要考虑重选地方再建新城,不知道茫茫的高原上还能再建几座这样随时会死掉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