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脸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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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这个世界上，弱者遵守道德，强者利用道德。所以，我要说：去他妈的道德！

我是市国土局局长，莫敬民是我的会计。４年前，我让莫敬民把出让土地所获的1500万元存放在账外，先通过储蓄存款为我俩牟利，1年后，这些钱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我俩的个人财产。事情太顺利，以致莫敬民得意忘形，大手大脚。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与其到时候他牵连到我，何不现在除掉他？这样做一举两得：一可以免除后患，二可以把他当做我的替罪羊。

独坐在阴暗的房间里，随意翻动朋友送给我的仿古书，脑子里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现在，我已跨越道德障碍，决心采取行动。想得出神，“啪”的一声，我手里的线装书掉在了地上。我无心拾起，漠然扫视一眼，书上一个浓墨的标题蓦地闯入眼中：“疳蛊”。我不知其意，仔细一看书名，是《秘术大全》，遂凝神默读：

“端午日，取小蛇、蜈蚣、蝉、蚂蚁、头发等研磨成粉末，置于箱内或房内所刻的五瘟神，长期供奉后就成为毒药。将疳蛊放在路上，路过者踏之，即入身，药粉粘于肠脏上，使人腹部胀痛难挨，极欲上吐下泻。不日，必将不治身亡。”

接下来，是“泥鳅蛊”、“蔑片蛊”等等，整章名为《蛊毒》，详述了使用毒蛊的方法与效用，我对此将信将疑。

下一章名为《运辰》，第一个条目是“守护兽”，里面写道：“把你的出生年月日相加，乘以125，得数的百位数即代表你的守护兽。”我用笔写下出生年月日，开始演算：

1970+3+23=1996，1996×125=249500

百位数是5，文章左面的表格中写着：“5代表紫貘。”紫貘是我的守护兽？我倒更愿意自己的守护兽是狼。下文中介绍了与守护兽沟通的方法。

“取一尺长萝卜一根，中间掏空，放入构树叶一把、白纸一张，萝卜包于红纸内。每晚辛时，沐浴更衣之后，悬于卧榻之侧，睡前呼叫３声‘貘’。３天后，将萝卜取出剖开，若纸上有三趾蹄痕，即成。”方法倒是简单，就是不太可信。书里甚至介绍说，与自己的守护兽沟通后，它就愿意为你办事，包括杀人。

杀人？貘是一种奇蹄类动物，素食，性情害羞，体形不大，长相也并不凶恶。利用貘来杀人？而且是利用子虚乌有的守护兽来杀人？纯属无稽之谈。

不过，既然秘术能够流传至今，也许总有一些道理吧。巫术奉行的是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就像UFO，只是不能证实，未必一定是假。无论能否成功，这是最安全的方法了。刚离婚，正独居，没人会笑话我。既然如此，何不一试？

一星期后，我找到构树叶子，按书上的方法，将道具准备好，然后沐浴焚香，把它们挂上床头。虽不相信，但事件的神秘令我激动不已。

第二天，我坐在办公室，莫敬民走进来，大模大样地在我对面一坐，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我问：“有事吗？”他说：“哦，我随便来坐坐。”

随便坐坐？随便？我心里立刻升起一股杀意――我的守护兽，你一定要保佑我，除掉这个人。

第三天夜里，像前两次那样施过法术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帘中透进来微弱的光线，把整个房间映得朦胧，充满了神秘色彩。风吹帘动的暗影飘动，睡意蒙目龙中的幻想，让我的意识一阵阵迷糊，分不清现实与想像。它会做什么？只是来吃树叶？不，貘根本就不会来，这个城市里，貘都被关在动物园里呢。我睁开眼睛，黑暗中漂浮着一团团黑影，似乎是萝卜在晃荡。我疑神疑鬼，一直挨到２点，每次入睡的努力都失败了。我再也忍不住，从床上坐起。

我解开红纸包，剖开萝卜，取出树叶，拿出白纸。啊，白纸上有两个三趾的蹄印！莫非我是睡着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不过，在电灯雪白的光照下，家具的坚实证明了我身处现实。

我又打开台灯，在强烈的灯光下研究这张白纸。这不是水渍，这是貘的蹄印，泥沙粒粒，赫然在目。我惊呆了，这居然是真的！

过了半个小时，我终于从巨大的惊喜中清醒过来。既然真的有守护兽，那么，书上其余的内容也应是可信的。我找出书，翻到《运辰》一章的“守护兽”条目，再次研究起来。上面写着：

“欲使貘杀人，只需将白纸换成仇人之画像，说出你想使仇人遭何种罪。”

杀人这样容易，只有傻瓜才会放弃一试。《火车怪客》里的怪客说过：“你从没憎恨过别人吗？任何一个人都想过谋杀。”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丢车保帅是明智之举。画像当然没有，不过，我有莫敬民的照片，应当更为灵验才是。

我又如法炮制，把莫敬民的照片裹在树叶里，念动咒语。

第一天晚上，我念：“貘，去杀了莫敬民。”

第二天晚上，我念：“貘，我的守护神，替我杀死莫敬民，我定将知恩图报。”

第三天，我去上班的时候，又看见莫敬民在眼前晃悠。看样子，他的气色真的不错。我不禁怀疑法术是否灵验。他那趾高气扬的德行，根本就没把提拔他的人放在眼里。晚上，我念咒语时加了一句：“我的守护神，事成后，请快点儿把好消息带给我……”对，只有这样才解恨。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快12点了，屋外的细雨不曾停歇，淅淅沥沥地打在敞开的窗上，发出令人提心吊胆的声音，像某种动物在黑夜里潜行的脚步。一会儿，那儿真的响了，似乎是在书柜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如果真是貘，它见到我会怎么样？对我表示感恩和恭敬，或者是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我不敢开灯，怕吓跑它，又怕看见它。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直，脖子酸疼，一动也不敢动。

窗帘上的黑影猛地抖了一下，掀起了一角。这不可能，它怎么能飞上7楼窗户呢？但是，它的脚步声响起在房间里，真实而切近。我眼睛的余光隐约看见一团黑米胡米胡乎乎的东西，它在慢慢靠近。貘已经进了房间，这是它的脚步声，它的呼吸声，它的气息。我极度害怕，几乎弃床而逃，但我知道，它是来向我复命，所以必须见我。它的爪子磨擦着地面，有沙粒碾碎的声音，有粗重的喷气声。我惊呆了，恐惧、惊异让我忘了呼吸。现在，我能看见它野猪一般的体形，向前伸出的长鼻子，身上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我暗暗乞求：我的保护兽，请别伤害我。

它喷着鼻子，腥臭的气息一直吹到我脸上，我仍旧不敢动弹，肌肉僵硬。它把嘴拱到被子上，然后，我感到了一种黏米胡米胡、冰凉的东西碰到我的皮肤。我仿佛看到它尖利的獠牙，看到它深陷的眼睛里邪恶的光芒……

天哪，我浑身颤抖，全身冷汗，在极度的恐慌中，丧失理智地大叫：“别咬我！”我忙乱地打开电灯――它已经走了。

可它确实来过，我手臂上黏米胡米胡的感觉还在。我掀开被子，准备用手拿起那块粘在我手上的东西。但我的手忽然停住了――这是什么？这像一块浸渍过鲜血的抹布，上面有破洞、毛发、血液。

“啊！”我失声惨叫，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它平展展地落在地上，好奇心驱使我看着地面，但我发誓再也不看第二眼。因为，灯光下，显示出人间最恐怖的一幕，只有地狱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那是一张人脸！

那是莫敬民的脸皮，他的眉角有颗痣。

我瘫在床上，晕了过去，意识像根蚕丝一样脆弱。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了一口气。它为什么这样做？我知道了：它是完全服从我的，我叫它向我复命，它就来了；我叫它带莫敬民身上的一块肉来见我，它也做到了。它不会说话、写字，想要让我知道莫敬民已经死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的脸拿来。

如果我自己不暴露，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因为这只貘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不用担心。我开始打扫房间，把莫敬民的脸用塑料袋包住，然后擦净地上的血迹。我竭力不去看那张脸，但它还是显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注意到，那张脸很完整，从额头的发际线开始，沿着两鬓、两面耳垂一直向下，直到下巴，完全合围。脸净利落地撕下，没有带一点儿多余的肉。脸皮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５个洞，透过两个洞，我仿佛看见莫敬民恐怖得魂飞魄散的眼睛。由于失去了眼皮，这眼球眼色木然，怪异地突出在眼眶中，显得特别大。

莫敬民，你没脸见人。这就是我的复仇，你终于领教了我的厉害。

上班路上，我绕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把这东西扔到了河里。我终于彻底摆脱了心腹大患。

警察局对此案高度重视，成立了专案小组，组长是富有侦破经验的周密。鉴于莫敬民是会计，所以，他就把经济问题作为本案的突破口。第一天上午，周密就查出了1500万元公款的事。不过，这对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认定是莫敬民侵吞了公款。

果然，周密来找我了，他说：“他妻子向我们反映，莫敬民的经济问题似乎和你有关。”

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什么话？你叫她来！血口喷人！你把她叫来！”

周密劝道：“不要叫了，她正经受丧夫之痛。”

我怒气未消，底气十足地说：“不行。”说着，我拿起了电话。对于合伙侵吞公款之事，莫敬民的妻子只是耳闻，一定拿不出证据。因为，像莫敬民这样的人，事先怎么会想到被杀而留好退路呢？

１个小时后，莫敬民的妻子到了。她哭得两眼肿大、通红，神情恍惚。周密让她坐下，她说：“我顾不得自己了，我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公款是你俩一起拿的。这件事，我丈夫对我不止说过一次呢！”

我当然不示弱：“说话要有证据，你这样污蔑人，小心我告你！”

她的脸色惨白，手无力地托着头，但是仍然在重复她的说法。她说出了我和莫敬民之间的许多细节。不过，这些都被我一一挡回。

最后，她对我恨到了极点，用血红的眼睛直盯着我，眼里射出一道仇恨的目光，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我淡然一笑。男人不相信报应，只相信智谋与权力。

晚上，我一躺到床上，就想起了貘。我怎么能过河拆桥，把貘忘了呢？我不会忘了你，我可不想你来找我的麻烦。亲爱的貘，你想要什么样报答呢？以后，我天天给你吃构树叶和萝卜吧。

我关了灯，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莫敬民那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脸，上面只剩下一束束红色的肌肉和一根根白色的筋腱，纵横交错。那脸上，眼球高高地突起，由于失去了眼皮的包裹，眼球白色居多，简直快要挂下来了；红的肌肉条纹清晰，一笑，就一根根地牵动；上下嘴唇都被撕掉了，露出牙齿和牙床，所以牙齿看起来特别长，越来越长，朝我咬过来。黏米胡米胡的鲜血已经滴到我的脸上……

我忽然坐起来，哧哧地笑了。做了亏心事，警察怎么会知道呢？只有我知道，貘知道。貘是我的保护兽，它怎么会害我？

是啊，貘是我的保护兽――不过，别人也有保护兽吧？《秘术大全》上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兽。那么，莫敬民的妻子，她的保护兽是什么呢？如果她有，难道她就不可能叫保护兽来杀我？送书的朋友认识莫敬民，很有可能送他一本……

想到这里，我惶恐不已，起床翻开《秘术大全》。上个月我给她送过生日礼物，那是5月20日，我还记得她的年龄，她是1979年出生的。

1979+5+20=2004，2004×125=250500

250500？百位数是5？我怀疑自己的数学能力，重新计算，但是，百位数是5！规则对于所有的人都一样――5代表紫貘，紫貘也是她的守护兽！今天，我知道她是多么恨我，如果她也看过这本书，如果她也照着书上写的去施行法术，那么，貘就会遵从她的意愿来杀我。这只貘的习性就是撕掉人的脸皮，它会用利爪切割我额头的皮肤，用牙齿撕下我的脸。

我吓得魂不守舍。得赶紧行动，先下手为强，我应该先杀了她。但是，我找不到她的照片了。我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把屋里搞得一片狼藉，还是找不到。

要不要到她家去偷一张照片？我正琢磨着，忽然想到她是个聪明女人，如果她早就看过那本书，了解这种法术，那她就会想到是我害死了莫敬民，就会未雨绸缪，就会把我的事告诉别人，就会把我的照片交给那个人。这样，如果她死了，依然会有人命令貘追杀我……而我，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是的，她这句话是在向我说明她也懂法术，所以，她才知道莫敬民是怎么死的。是的，她懂。

“你会有报应的！”她充满仇恨的眼睛冷若冰霜，逼视着我。是的，她要杀我。

如果杀了她也没用，我该怎么办？

我绞尽脑汁，夜不能寐。

第一天晚上，我想到貘只认照片，不认名字，所以，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换掉我的脸。但是，整形以后，除非我隐姓埋名，放弃现在的一切，否则，她又会拍到我的照片。她是这样恨我，我能逃到哪里？

第二天晚上，我想到貘只会在夜里行动，如果我只在夜里改变面貌，那白天她们拍的照片就会没用，这样，就可以骗过貘的眼睛，逃过它的追杀。我可以每天入夜以后戴着面具睡觉。

第三天晚上，我想到戴面具是不行的，因为貘的鼻子很长，它的嗅觉很灵敏，万一它发觉你戴着面具……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是法术生效的最后一天了。再过３个小时，我将会闻到貘腐臭的气息，我的整张脸皮将被活活撕裂，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楚……怎么办？

只有盖上一张活人的脸，才能骗过貘的嗅觉――这个办法可行！

我找出一只黑色旅行包，把剪刀、锤子、布、刀片放进去。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有所收获。

每天晚上，别人的脸盖住我的脸以后，我才能安然入睡。

我把冰箱搬到卧室里，里面差不多有二十几张脸，老的、少的、黑的、白的、光的、皱的、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我终日提心吊胆，不知道我还能剥到多少张脸皮。

警察已经盯住了我，但我没有办法，只有新鲜的脸，才能骗过嗅觉敏锐的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