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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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猎梦人本来是个很普通的猎人，在林子里钻进钻出打些野兔山鸡，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扛回一头野猪。那天，猎人带回家的除了一只兔子，还有一个小婴儿。
猎人给这个孩子取名叫伊呀。猎人开心地看着伊呀健康地长大，可是，不管猎人什么时候去看伊呀，她总是睁圆着黑黑的眼睛。
二
一天半夜，猎人习惯性地醒来，翻过身去看旁边的小床。咦，伊呀呢？顿时，猎人的睡意全没了，他一骨碌爬起来，“伊呀伊呀”地呼唤。
“我在这儿。”光着脚丫坐在窗台上的伊呀回答。“你夜里怎么不睡觉呢？”和伊呀一同看了窗外很久的猎人问了这个老早就想问的问题。
“我白天也不睡觉，睡觉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伊呀把脸贴在猎人暖烘烘的胸口上，听着他嘭嘭有力的心跳。“我一闭上眼安安静静地睡觉，就觉得周围变得特别黑、特别冷、特别空。您有时回来晚了，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天慢慢黑下来，太阳、鸟儿都回家了，周围也特别安静。可这黑和静跟睡觉时的黑和静是不一样的。这时候起码我知道您很快就会回来，屋子里是我熟悉的每天要擦好几遍的桌子、椅子、柜子还有床。可是睡着了的黑，我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感觉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伊呀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我从来不敢让自己睡着……”
猎人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他不知道看上去开开心心的小伊呀，心里藏着这么多事情。
“你睡着了不做梦吗？”猎人想了想，问她。
“梦？那是什么？”
“梦就是你闭着眼睛睡着的时候，开始会觉得很黑，但很快就会慢慢亮起来，亮得和你白天看到的、听到的一样。梦里会发生很多事情，多半会比白天的更有趣。我小时候就梦见过自己有一双特别大的翅膀，比老鹰飞得还要高、还要稳、还要快！当然有的时候，也会做一些伤心的甚至可怕的梦。但是没关系，梦就是梦，你很快会醒来，再伤心难过再害怕，也会像清晨的露水，太阳一晒就飞到天上去，不留痕迹。”猎人努力向伊呀描述。
“可是我还是想象不出来，梦到底是什么样子？”
猎人抱着伊呀从窗台上跳下来，回到床上。猎人让伊呀趴在他胸口睡。“我把我的梦分给小伊呀。”猎人温柔地说道。
伊呀咬咬嘴唇，点点头，信任地闭上眼。
猎人想：我得替伊呀找些不同的、有趣的、健康的梦。于是猎人白天打猎的时候，除了抓野兔和山鸡，还会去捉一些并不适合煮来吃的动物，比如松鼠、刺猬、山猫，甚至蛇。猎人告诉这些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动物们，如果它们愿意拿出一个有趣的梦来做交换，就可以放它们一马。
现在，猎人每天傍晚带回家的除了食物，还有好多梦。猎人带回来的梦越来越多，伊呀每天睡足十个小时都没办法做完它们。伊呀就把这些梦用草绳系好，挂到窗边的大松树上，等到夜里睡觉的时候再挑一个，放在屋子里。
那些梦挂在树上，太阳一照，闪着五彩的光，就像老松树开出了美丽的花朵。那些梦挂在树上，风儿一吹，晃晃悠悠，你碰我我撞你的，就像老松树结出的果子。蝴蝶、蜜蜂们都被吸引过来，要在那些“花儿”上采蜜；一些鸟儿飞过来，伸出尖尖的嘴，啄那些“果子”几口；还有从树下跑过的其他动物，被系得不够紧的“花”或者“果子”掉下来砸了脑袋。
后来，蜜蜂梦见自己是只猫头鹰，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蛇，还有梦见自己变成狼的兔子，梦见自己变成蚂蚁的熊……
三
这天，伊呀站在窗台上挑了半天，还是没有解下一个梦。猎人走过来站在她身后说：“我觉得那个啄木鸟的梦不错，嗯，还有这个，这个一半红色一半橙色的梦，看起来很漂亮，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动物的梦了呢。”于是，猎人把伊呀塞进被窝，取了那个一半红色一半橙色的梦放到屋子里陪她。然后靠在窗边想着怎样才能给伊呀弄来些人的梦。
猎人决定带伊呀到城里去，城里的人就像山里的动物一样多，弄些人的梦应该比较容易。猎人让伊呀挑了几个喜欢的梦捆在绳子上，又把为冬天熏制的腊肉从屋脊上解下来包好。猎人把梦和肉搭到右边肩膀上，又用有力的胳膊把伊呀举起来，搁到左边肩膀上，大踏步向城里走去。
猎人和伊呀在一条黑黑弯弯的小巷子尽头找了一个窄院子住下。伊呀挺喜欢这个院子的，因为院子里有一棵老柿子树。伊呀一见到那棵老柿子树就“噌噌噌”地爬上去，抓住树梢荡了几轮秋千，才跳回猎人肩头。至于黑巷子，它再黑也比不上睡着了而没有梦的陪伴可怕。
白天，猎人到工地上扛砖头、挑沙子，赚钱买吃的和交房租。夜里，他就在大楼之间跳来跳去，从没有关紧的窗户进去，到熟睡的人们床边猎取一些梦。伊呀接过这些梦，把它们用挂腊肉的绳子拴好，连同从山上带来的梦一起，挂到老柿子树上去。
猎人和伊呀已经在城里住了一个月了。猎人在大楼之间跳来跳去，从窗户钻进钻出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可是他带回来的梦却越来越少。在这一个月里，伊呀也发现人的梦和动物的梦大不一样，没有那么轻，没有那么透明，颜色也黯淡得多。人的梦，再小也是沉甸甸的，分量十足。伊呀想和猎人说，让他找些更轻盈干净的梦来，可她看到猎人白天工作，夜里猎梦很辛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伊呀每天干完家务活，就坐在窗边，取一个梦下来，用水洗洗，用抹布擦擦，用猎人给她买的彩色笔涂上颜色，再挂回树上晾干。有时候，伊呀觉得梦太厚，就在窗台上把它磨薄。
伊呀还把一些缺了边角，裂了口子的梦掰成小块，再重新拼起来。伊呀发现亲手做出来的梦，比睡着了做梦还要好玩。
伊呀领猎人去看那些她做出来的梦，这些梦比山上那棵老松树上挂的还要棒！虽然它们没有鲜艳、透明的颜色，没有清澈响亮的声音，可是每一个梦都那么特别，都在不停地蠕动着身子，变幻着色彩和模样。
伊呀骄傲地对猎人说：“您不用再那么费心替我挑挑拣拣，再脏再坏的梦我都可以把它擦干净、修漂亮！”这让猎人头疼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猎人工作的地方就快没活干了。砖都砌成墙了，沙子也和了水泥填到砖缝里去了，不再需要搬砖头挑沙子的人了。猎人没活干，赚不到钱，就没钱买吃的，也交不起房租了。
一天傍晚，猎人领着伊呀敲响了房东老头的门，吞吞吐吐地问能不能晚些时候再交房租。
老头听完猎人的话，摇摇头说：“不行，房租每个月20号要交清。”老头看着猎人为难的样子，眯着眼笑了，“不过嘛，如果你们没有钱，可以到柿子树上摘一个梦下来给我，就当是房租。”
伊呀爬到树上，挑呀挑，挑了一个圆圆的透出些粉红色的梦，解下来，放到老头手里。
这一夜，老头梦见他下班回家，把自行车靠在围墙边，站着看儿子像只灵巧的小猴儿，爬到树上把半红的柿子一个个掷下来。小女儿迈着小短腿乐呵呵地跑来跑去捡呀捡，冷不防被一个柿子砸到，也不哭，而是追上那个蹦跳着逃跑的柿子，抓住狠狠咬一口……
一个星期过去了，猎人找到了新的工作——腰上绑了带子，拿着刷子和抹布，去擦洗一幢幢灰扑扑的大楼。城市里的大楼那么多，并且擦干净了过不久又会脏。这下子，猎人不怕没活干了。还有，爬熟了这些大楼，不但让猎人夜里猎梦更方便，有时候还能逮到几个从窗户里溜出来的白日梦，塞进口袋里带回家去。
老头自从拿过一次梦抵房租后，就再也不肯收猎人的房租了。伊呀自然也不介意每天睡前摘一个梦给自己的时候，多挑一个给他。
只是那棵柿子树，毕竟是老了，被越来越多的梦压弯了腰。于是伊呀会在每个有风的晚上爬上树，松开一些梦，让它们在城市上空游荡，然后自己挑一扇窗，挑一个睡熟的大人或者孩子，落下……
（摘自《创新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