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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严赴死,绝症男儿与快乐看护携手演绎死亡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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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无比艰难,可他始终坚持着对尊严和权利的固守、对爱和温暖的追求。身边爱他的人们也因此重新认识了生命和死亡的含义……

寻找一位“快乐”陪护

“寻找一位快乐陪护,每个月工资1500元,很抱歉这是我能拿得出来的最高酬劳,而且这份工作预期不会超过3个月。我是骨癌晚期,目前生活大部分自理,往后很难说,另外需要陪护替我注射止痛药物。唯一要求是,无论我的情况有多糟糕,请保持微笑,请理解和尊重我‘尊严赴死’的心愿及相关要求。当然,最好是护理专业毕业的年轻女孩。我的名字叫‘远行客’。”

后面是“远行客”的QQ号。这是2006年12月初,在武汉一个网站上的帖子。

杨远征回到洪山区出版城路一套两居室租住屋时,看见孙少杰正趴在电脑桌前,桌上有半杯清水,旁边散落着几颗去痛片。他知道,孙少杰刚吃了止痛药。

他默默注视着孙少杰,已是初冬,气温很低,但因为疼痛,孙少杰的后颈处头发有些湿湿的,那是汗水浸的。突然电脑上传来“噔噔”的声音,两人同时抬眼看去,一个陌生的QQ头像在闪动:“应征快乐陪护”。孙少杰带着喘息笑了,转头对杨远征说:“打赌你输了,有人来应聘了。”杨远征宽厚地一笑,替他将“快乐陪护”加为好友。

交谈很简单,“快乐陪护”要求孙少杰立即视频,提供详细病历、化验单等相关证明。孙少杰出示了武汉几家医院及北京道培医院的病历、厚厚一摞总计5万多元的诊疗费用单后,突然想起什么,对着摄像头说:“别吓着了啊。”他费力地卷起左腿裤管,上半年手术时勉强保住了左腿,只是膝盖处的手术疤痕触目惊心。

“快乐陪护”也点开了自己的视频,孙少杰和杨远征眼前一亮,网络那端是个漂亮端庄的女孩。“快乐陪护”自我介绍说,她叫姜馨, 22岁,与孙少杰同龄,武汉市护理学校毕业后工作了几年,萌生了再去考心理学研究生的心愿,现正在积极备考中。最后她说:“我是想把你当作我的心理学论文课题,不反对吧?”

孙少杰作热泪盈眶状:“我居然能够被委以重任,实在太荣幸了。只是,会不会影响你考研?”

姜馨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已经自学几年英语,背了几年政治题了,而且,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她没有说下去,但是孙少杰和杨远征都听明白了,还有下一句是:但是你,大概活不过明年了。

姜馨是护理专业毕业的,她十分清楚骨癌晚期患者的日子都是掐着指头数的。一如孙少杰在湖北省肿瘤医院、同济医院听到的医生对病情下的判语:“骨软骨瘤复发,预期生存时间为3个月到半年。”

也就是那一刻,孙少杰下决心瞒着母亲离家出走。

1983年,孙少杰出生于湖北襄樊。10岁那年,父亲孙捷因肝癌去世,他跟着在市模具厂当工人的母亲陈琳生活。2002年9月,孙少杰考入武汉一所师范院校,他通过做家教、替书商策划编辑图书等方式不仅挣到了生活费,还提前还清了助学贷款。他的目标是,毕业后尽早安顿下来,将已下岗的母亲接到武汉生活。

然而,不等孙少杰实习期满,他就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迅速消瘦下来,四肢乏力,尤其是左腿,有时感觉麻木、钝痛。

他拖了几个月,以为是打球的时候软组织损伤,只是贴些膏药。直到2005年底他左腿肿胀,表皮溃烂,才在同学杨远征的陪伴下去了医院,诊断结果让两个年轻人如五雷轰顶:骨软骨瘤,俗称骨癌,必须立即手术治疗。

孙少杰通知了妈妈陈琳。妈妈第三天才赶到武汉,她用了两天的时间借遍了亲友,然后带着总共4万元来了。

似乎是从确诊为骨癌那一天起,疼痛感就堂而皇之地全面侵袭。孙少杰不能向任何人倾诉痛苦。11月初,他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随妈妈去了北京,然而北京道培医院的诊断结果一样残酷:最多还有半年的生命,目前只能聊尽人事,缓解疼痛,或是换个钛合金的人工骨关节让行走更方便点。

黄昏时分,陈琳坐在医院外草坪旁对孙少杰说:“妈一定会救你的,你先住院,妈晚上就打电话回去卖房子……”孙少杰心疼地看着母亲,她面色潮红,隐忍中近乎疯狂的眼神让他压抑和担忧。他只有一个念头:再这样下去,妈妈会疯的,不,她现在已经疯了。如果再熬个半年,看着自己被疼痛摧毁,她也会被摧毁。

正在这时,孙少杰接到杨远征的电话:“书商提前支付了上半年我俩策划编辑的图书稿费,1万块呢!我马上汇来。”孙少杰沉吟着说:“哥儿们,先别汇,我只有最后一件事求你了。”

孙少杰同意了母亲的安排,那天夜里他握着母亲的手,说了很久的话。清晨,趁着母亲趴在床边打盹的间歇,孙少杰拖着病腿悄悄离开医院,离开了北京,回武汉投奔杨远征。他给妈妈留了个简短的纸条:“妈,在死之前我一定会再见你的。但是你要坚强,回家等我的消息。”

姜馨是第二天一早来的,开始她第一天的“快乐陪护”生涯。

在听孙少杰说了与母亲之间的故事后,姜馨问他:“你不担心吗?你妈妈现在在襄樊老家,一定快急疯了。”孙少杰平静地回答:“如果她守着我,肯定已经疯了。这是我最后能够尽的孝了,离开她,让她留下房子,让她不用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最亲的人疼死。”

书写生前预嘱

2006年12月7日,杨远征请假一天,陪同姜馨将孙少杰带到武汉市梨园医院。

医生为孙少杰检查后叹息一声:“家里有护工吗?你现在的情况可以注射杜冷丁了。”孙少杰神情有些黯然,但还是保持着语气的高昂:“开一支备用吧。我的打算是这个月继续加量吃去痛片,下个月再用注射药。”医生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孙少杰耸耸肩:“我在有计划有步骤地等疼痛升级。”

回家路上,孙少杰第一次和杨远征、姜馨说起了自己的父亲。

有如闪电拨开乌云,孙少杰溯着时光回到童年:那时他上小学三年级,父亲孙捷肝癌晚期,腹部肿胀得像塞了一个小枕头。一年时间里,父亲做了4次手术,腹部上长长的刀口最后一次干脆没有缝合,仅仅是为了取出腹部肿瘤和积水。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痛楚不堪,嘴唇常年都带着血痕,那是自己咬的。母亲陈琳常年陪床,并要求孙少杰周末的时候也去医院过夜。事实上孙少杰非常恐惧在医院度过的夜晚,睡在病床旁临时搭的行军床倒没什么,关键是每夜都睡不安宁。即使睡着了,梦里也有困兽在笼中沉闷地喘息,间歇传来父亲的恳求声,声音在暗夜里无比狰狞与虚弱,他对母亲说:“我动不了,求求你,想办法弄死我吧……”

去世那一天,孙捷感到全身轻得快要飘起来了,他喜极而泣,喃喃耳语让陈琳将很久没敢走近他的儿子带到床边。孙少杰看见父亲的枕边全是被撕咬成一片片的碎布条,他既害怕又难受。父亲勉强抬起了手指,似乎想握住他,他颤抖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骨头硌着疼,这个已被疼痛耗尽全部意志力的男人对妻子说:“对不起。”然后这位父亲对儿子说:“儿子,对不起……”

就是这一年的工夫,让母亲陈琳足足老了10岁,从此患上了怎么也治不好的慢性病。她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还有孙少杰。但孙少杰很清楚,类似当年那样分分秒秒的折磨,母亲是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听孙少杰说完,杨远征失语。姜馨很自然地走上前,用一双小手包裹住孙少杰已经略微变形的手掌,她的眼睛像天使一样纯净,她的泪清澈晶莹,滴在两个人合握的掌心里。孙少杰一怔,突然觉得心头一热,摇摇头不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他告诉他俩,前几天在网上发现了一个名叫“生前预嘱”的网站,觉得很有意思。

那是一份表格式的文件,文件名称为“5个愿望”,目前在欧美等国被广泛运用,但在我国还在宣传与接受过程中。是指晚期癌症患者,甚至健康人在意志清醒的情况下事先签下这份“预嘱”。它不是遗嘱,因为无关财产分配或是身后事的交待。

杨远征遵照孙少杰的要求,替他整理出了一份“生前预嘱”,孙少杰在文件后的空白页手写了一份《一个晚期癌症患者在病重和临终时的最后权利以及请求》:如果我已在弥留之际,请第一时间通知我的妈妈,我希望和她见最后一面;如果我陷入昏迷,请不要送我进医院急诊室,尤其不要切开喉咙插气管,或是插上胃管、鼻饲管,对了,还有导尿管,生命需要自然的气体和液体流通;如果我痛得大喊大叫,丧失理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请在给我注射止痛药物后,暂时离开我,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我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无法自控的丑恶狰狞模样……我不想死在苍白的病房一堆冰冷的机器里,我只想躺在自己温暖的床上,在爱我的人们温柔的目光里,从容离开,像是奔赴生命最后一次不会返回的远行。

在姜馨的见证下,孙少杰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2006年12月到2007年5月的半年里,除了1月20日、21日两天研究生考试外,姜馨每天都会守护在孙少杰的身旁,最后她甚至搬了过来,连春节都没有回家。杨远征已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经常会悄悄买来冬虫夏草以及含鳖甲的止痛中药,骗孙少杰服下,希望能舒缓症状。他每周都会给孙少杰的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当然,他始终不肯说出到底住在哪里。这3位正共同经历一段生命中最特殊时期的朋友彼此鼓励,彼此安慰。

姜馨没能考取孙少杰母校的心理学专业研究生,她淡淡地对孙少杰说:“我明年再考,正好今年可以专心照顾你了。”两人相视而笑,都掩饰住自己的伤感情绪。孙少杰病情不重时,会替杨远征做些搜集整理资料的琐事。累了,他喜欢和姜馨一起搜肠刮肚地找笑话,然后比赛看谁的笑话说得有趣。

然而,孙少杰的病情不可避免地恶化,身形很瘦,左腿关节肿胀得比大腿还要粗;每天夜里必须注射杜冷丁、吗啡才能入睡。他是个豁达率性的人,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痛楚感,只是请求那样的时刻,姜馨赶紧给他注射止痛药,然后将他一个人安静地留在房间里。杜冷丁和吗啡的剂量越用越大,孙少杰坚持认为:“和病魔作斗争并不等于要硬生生地撑着疼痛。不疼痛,是做人的基本权利。”他还安慰自己说:“反正我不用考虑将来戒掉药瘾的问题。”

只为了回来说一声“我爱你”

2007年“五一”,孙少杰要求外出。那天他状态很好,杨远征和姜馨就骑着自行车带他去东湖边散步。孙少杰说:“趁现在还能假装站着的时候照张相,寄给我妈看看。”

阳光明媚,孙少杰看着远处东湖的浩渺烟波,轻声问杨远征:“我这些天很困惑,是不是因为仗着自己是个绝症病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向身旁的人提出无理要求?”

杨远征想了很久才回答说:“对每个人来说,死亡就是人生的最后一个变化,用你的话说是不能返回的远行。它是生命的组成部分,是最后一个阶段。所以,每个人应该生下来就自动获取被尊重被理解的权利。”

孙少杰捂住了膝关节,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头冒冷汗。杨远征上前背起他,有些伤感:“你越来越轻了。”想了想又说:“我帮助你其实也不仅仅因为大学里我们感情好,不仅仅因为友谊。生命是种轮回,现在你走人生最后一段路,我有幸陪伴你;将来我必然也会走人生最后一段路,临死前一定也会有爱我的亲人像现在我对你这样,尊重我最后的意愿,让我能够感觉到幸福和安详。”

有什么比朋友间的默契更令人感到温暖和力量?

第三天中午,姜馨替孙少杰给他妈妈寄照片回去:“也许你妈收到照片,越发坚信你错了。医生们说你最多活半年,现在不是已经半年了吗?她会找来送你进医院,也许,真的会有奇迹?”

孙少杰刚注射了一支吗啡,有点虚弱的轻松:“你还是学医的呢,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我能活半年是因为我一直很愉快,不用化疗放疗,不用无休止地打抗生素,不用担心哪天手脚没法动弹了,我会被强行送到医院,用一些人工极端的方式维持所谓的生命体征。我立了生前预嘱,这是我意愿的声明,而且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帮我实现。”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孙少杰突然想起一个笑话:“给你讲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中世纪欧洲有一位大盗,他即将被送上绞刑架,这时下面有个女人突然站起来说:‘我爱上他了。’那时法律规定,如果有人愿意在刑场嫁给他,他可以免除死刑。大盗被绑住了,没法回头,就问刽子手:‘她漂亮吗?’刽子手摇摇头。大盗仰天一笑:‘那还是死吧。’”

姜馨听了瞪着孙少杰,然后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孙少杰喘了起来,他现在一旦喘息起来需要很久才能平复。姜馨着急了,挪动身体让孙少杰倚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孙少杰慢慢安静下来,但却没有移动身体,似乎舍不得挪移一分一寸,似乎这样依偎的姿势可以天长地久。姜馨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和孙少杰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相互依偎辗转着带来的温存也会让她心如潮汐。

很久之后,姜馨突然说:“我好像有一点点爱上你了。”他回答:“是吗?哦,我会努力,不让你爱上我。爱情毕竟比友谊更刻骨铭心。”

姜馨沉默后摇头:“这话可不像你的风格。是你告诉我,即使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权利,比如不疼痛,不做无谓挣扎,不耗费亲人的眼泪,不打扰身边所有人的平静生活……那么,如果爱情来了,你自然也有享受爱情甜蜜的权利。否则,也是一种对人对己的不公平,你说呢?”

孙少杰哑口无言,不由得伸手去握姜馨的手,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关节已经粗大到变形:“是,那我就顺其自然,爱怎样就怎样,就像死神,该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一样。”

姜馨倾身,将脸颊贴紧孙少杰的脸。他回头,两人四目相对,很自然地亲吻。这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其实无关爱情,也无关欲念,那只是对生命更透彻的爱与悲悯。

孙少杰与杨远征、姜馨越来越能坦然地谈论生死了。在他们看来,所谓超越生死,或是看淡生死无非就是这样吧:人生一场欢聚,尽可能对自己爱的人给予爱和温暖,满足他关于尊严关于权利的愿望,送他离开。

2007年7月12日,孙少杰的妈妈接到杨远征的电话赶来了。这一天从清晨开始,孙少杰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他的枕边放着他的生前预嘱。

半年多来,时间以不可思议的魔力正慢慢修复着这位绝望母亲的心灵,由每天大街小巷地找儿子、没有目标地打N个电话,到现在能够坚强地按部就班地生活,一日三餐,夜里10点上床,哪怕睡不着,也强迫自己合上眼睛。在打开门见到儿子的那一瞬间,虽然她泪如雨下,但更像是某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经过无数煎熬的日日夜夜走出了沙漠,见到了一丝绿意。

陈琳抚摸着儿子已经瘦得不成样的脸庞,粗肿到扭曲的膝盖,轻声地说:“儿子啊,妈妈来了,来看你最后一面。”

奇迹一般,夜深的时候,孙少杰突然短暂地醒来,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在走出家门之后,突然心中万分不舍,于是再次回头。他目光清澈地看了看身旁的母亲、姜馨,那一刻,她们都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那是他在用一种特殊方式说的一句话――我爱你。最后,孙少杰又冲着杨远征眨了一下眼睛,兄弟般的情谊早已超越了生死。

孙少杰平静地离开了。

孙少杰是幸运的,他选择“有尊严地离开,并尽量拒绝疼痛与煎熬”的愿望实现了,他离开的时候有阳光、鲜花和爱相伴。只是他不知道,身边那些爱他的人是怎样拼尽全身的勇气和力量,用尽多少深沉的爱与坚强才实现了他“生前预嘱”的愿望。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每个人最后都会远行,而且不再回来。我知道这不可避免,但是请让我选择有尊严地死去,并且尽可能拒绝疼痛,舒适地离开;我希望有爱与温暖最后相随,而不愿被眼泪和悲伤护理;我希望让亲人和朋友们回忆关于我的片断时,会微笑会快乐,而不要留下黑洞一样的债务,还有无谓的遗憾、愧疚和痛苦。”

这是孙少杰生前留下的大量心情文字中的一段。目前姜馨拿出她的8000元“陪护工资”,和杨远征正四处奔波,筹划着将孙少杰的故事结集成一本书,书名就叫《最后一次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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