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间”和“大房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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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欣欣夫妇抱着他们的小宝贝来看我时，我心里特别高兴。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我两年来努力的结果，这健康又漂亮的宝贝使我感到做一个妇产科医生的价值。

两年前，我是在门诊室见到欣欣的。她鹅蛋脸，漂亮的大眼睛里有些忧郁。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我今年30岁，实足30岁了。我结婚6年，已流产了6次!我和爱人都很喜欢孩子，天遂人愿，结婚第三个月我就怀孕了。小便呈“阳性”后，恶心呕吐胃口不好一切症状都出现了。尽管很难受，但我愿意忍受。爱人为我买了不少漂亮的画报，我沉醉在做妈妈的高兴里。停经两个月时，我的阴道开始有少量流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妈妈说怀我的时候也有少量的阴道出血，一会儿就好了。妈妈每天给我吃桂圆鸡蛋汤，说是可以保胎。可是，当两个桂圆吃完时，我的阴道流血增多了，还伴有一阵阵的腹痛。家人马上送我到医院，可是，刚到急诊室，一个肉团子就下来了。急诊医生一检查，说：“不行，不行，子宫口还开着，子宫内还有残留。”我只感到下身的血顺着大腿像自来水那样地流下来，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等醒来时，我已躺在手术床上，我感到剧烈的腹痛，下身似乎已不属于我。医生的“刮宫”使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在家养了3个月，我才恢复了元气。

半年后我又怀了孕。接受第一次流产的教训，我到处请教医生，医生告诉我，流产过的人容易流产。为此，当月经刚过期，小便妊娠试验呈“弱阳性”时，我马上卧床休息，并服用维生素E。我那是绝对的卧床休息，吃、喝、拉都在床上，足足一个月，我没有离开过这张床。有一次妈妈不在家，我偷偷地到厕所去大便，也真是见怪，第二天我又见红了。家人马上叫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去保胎。天哪!上午刚进医院，中午就流产了。又是进了那可怕的手术室，又是沙沙沙地刮我的子宫，我又一次昏倒在手术床上。在病房里，爱人比我还难受，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安慰我说：“欣欣，算了吧，我们不要孩子了。”他还故意说：“两人世界多么好，我们永远手牵手。”“不，不，我不愿意放弃。”我倔强地回答着。

出院时医生告诉我暂不要怀孕，要让子宫休息休息。可是半年后我又经历了一次流产，不同的是这次月经刚过期就流产了。开始我还以为流下的是月经，查了小便才知道这又是一次小的流产。

经历了3次痛苦的历程后，我决定要把问题查个明白。我到处求医，在一家专科医院里，一位医生终于给我找出了原因。原来我的子宫是畸形的，医学上称为“纵隔子宫”，就是说，别的女性的子宫是一个“大房间”，而我的子宫是两个“小房间”，这两个“小房间”之间有一堵墙隔着。这种子宫的流产率高达94％。因为受精卵常常植在这堵“墙”上，由于“墙”上的血液供应不足，胎儿难以生长。医生还告诉我，要想妊娠成功必须手术切除纵隔，把两个“小房间”并成一个“大房间”。

我第三次被推进了妇产科的手术室，在宫腔镜下医生把我子宫内的纵隔切除了。经过半年的避孕，我满怀信心地争取新生命的到来。当妊娠试验呈“阳性”后，我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宝贝，妈妈的子宫已经改建过了，你就安安心心地住在‘大房间’里吧!”但是，孩子还是流掉了。我再次被刮了宫。这次我没有昏过去，因为我学会了坚强，我咬咬牙熬过来了。谢医生，为什么孩子总要离我而去?我知道自己做母亲的希望很小，但你们是有名的大医院，我还想再试一试……”欣欣讲到这里，眼眶里积满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

她带来了她的所有诊断资料，诊断是明确的。但流产的原因是什么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后我发现，她子宫内的纵隔并没有被完全切除。也难怪，宫腔镜下做这种手术的难度是很大的。为彻底治疗，必须经腹部自宫底将纵隔切除，也就是说必须再做一次子宫成型术!面对这位多次手术的病员，术后感染、盆腔粘连的可能性都很大，术后是不是一定会怀孕?怀孕后是不是一定会有活婴?一系列的问题都是棘手的，医生要担很大的风险。我又看了看欣欣，她的目光中带着渴望；由于悲伤，她那又白又嫩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作为妇产科医生，我不能让欣欣就这样失去做母亲的权利，我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我告诉欣欣：“这条路要分三步走，我们一定要有信心和耐心。第一步，你的子宫必须彻底改建；第二步，手术后的子宫内膜要让它充分地长好，特别是原纵隔部位的伤口。一旦怀孕，宝宝就可以在舒适的“弹簧床”上生长；第三步，怀孕后，我们要千方百计地用各种手段来保胎。当然，保胎的方法我会安排的。

欣欣月经干净后，我给她做了宫底楔形切除纵隔的手术。虽然手术难度较高，但非常顺利，术后她体温正常，不久就能下床活动了。我暗自高兴，这一切说明她术后腹腔内无感染，两侧输卵管无粘连，这样，再怀孕的机率就高得多。出院时欣欣带去3个月的“调经药”。我告诉欣欣和她的丈夫，现在是为小宝贝准备一个“弹簧床”的时候了，你们千万不要着急……

术后6个月的一天中午，办公室桌上留着一张条子：“有位女士急于找你。”按留下的电话号码我打了回电。原来是欣欣的好朋友打来的，她极兴奋地告诉我：“欣欣怀孕了!”我问那位女士：这么好的消息欣欣为什么自己不打电话给我?下午，我接到了欣欣的电话，她淡淡地说：“以前我曾有过这种激情，现在淡漠了，我害怕又是白白欢喜一场，免得你为我不安。”哦，原来如此。我理解欣欣的心情，但我一定要给她打气。我鼓励她：“欣欣，你的子宫已经彻底改建过，你会成功的!”尽管我在电话里说得很肯定，但我明白，成功并不是“肯定”的，其中会有不少的危险，但是，我怎能把这些危险告诉欣欣呢?我怎能在欣欣刚刚放松的心里再撒上一把盐呢?目前，我只能“报喜不报忧”了。我俩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一直监护着胎儿在子宫内的成长。我“命令”欣欣，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马上给我打电话!妊娠2个半月，欣欣在电话里告诉我，不知怎么搞的，近来一直想上厕所，小便次数多但并不尿痛。一听这消息我暗暗高兴，这说明胎儿在子宫内不断地长大，子宫变大压迫前壁的膀胱才有尿频症状。欣欣听后松了一口气。她说：“自从怀孕后，我每次排尿后都要看看白带里有没有血丝，我总是以为自己又要流产了，我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幸运。”我对欣欣说：“你知道吗?我昨晚在梦中看到了你的小宝贝，他说他住在妈妈的大房间里真舒服。”接着我又给欣欣解释，怀孕10周以后，胎盘已逐渐形成，其植在子宫壁上已较牢固，此时已不容易流产了。妊娠3个月，我陪着欣欣做了一次B超。当荧光屏上出现胎儿的头、胸腔、摆动的四肢时，欣欣高兴得流出了眼泪。那天，我看见他们小夫妻俩是手牵着手离开医院的。欣欣边走边说：“我可以做妈妈了，我真的可以做妈妈了。”看着他俩开心的样子，我却忧心忡忡：像欣欣这种情况，文献中的活婴率是78.4％，这条路还很坎坷啊。

怀孕5个多月时，欣欣告诉我，近来她的肠子老是一动一动的。我详细地询问了“肠子”活动的规律、时间和方式，“欣欣呀!这就是胎动，你们母子间已有感情的交流了。”欣欣怀孕6个月的时候，我有事要出国了。我心里明白，尽管已6个月了，但纵隔子宫常伴有宫颈肌肉组织和结缔组织的比例失调，早产率可达10％－33％；纵隔子宫的宫腔比一般子宫略小，胎儿活动受限，臀位的发生率高，胎膜早破、前置胎盘、产后出血及胎儿宫内发育不良等的发生率均比正常孕妇高。这些并发症我没有如实告诉欣欣。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还是让我自己来“提心吊胆”吧!我经常打越洋电话到上海，询问她的动态。预产期越来越近了，我担心的事也越来越多，暂时还不能回国，我把这件事托付给了产科的一位医生，让欣欣随时去找她。

一切比预料中的顺利。在妊娠37周多一些的时候，医院产科对欣欣进行了剖宫产。宝宝响亮的哭声一直传到手术室外，站在外面的准爸爸一下子便成了真爸爸，他真是喜出望外。6年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啊!家属和医务人员都来向欣欣祝贺。欣欣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并喃喃自语：“这是真的吗?我会不会在做梦?这漂亮健康、哭声响亮的孩子真的是我的儿子吗?”是的，欣欣，这是你俩的孩子，是你俩爱情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