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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热爱的另一种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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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来到这所中学时,洛海青已过了三十五岁。利落的短发,明亮的眼睛,得体的职业套装,的确很漂亮。但无可否认的是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说话时,笑时,那些皱纹如影随形。

洛海青是我所在的文科教研组组长。在我生活的这个小城,她是十分有名气的。她的名气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她是个非常出色的老师。这种出色是尽人皆知的,就是每个学生家长挤破头都要把孩子放到她班上。另一方面,她年过三十,还是独身一人,这在小城,简直就有些不像话。小城人都不明白:洛海青漂亮、开朗,又有着稳定的工作,怎么就嫁不出去呢?一开始还有好多人热心当红娘,渐渐地热情就落了下去,谁也不知道洛海青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在别人眼里不错的干部、商人怎么到了她那里就统统过不了关呢?于是,小城风传,洛海青受过刺激。至于是什么刺激,那就无人知晓了。

她说话的速度极快,那些话儿像一串豆子噼哩啪啦地蹦出来。她说:小欧,你刚来,先别急着讲课,先想想你要做个什么样的老师,然后跟我说说。

我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嘀咕:果然是老姑娘的怪脾气,我师范毕业,校长都没问我这个问题,你倒要考我,难不成我答不好,不让我当这个老师不成?成见是个很怪的东西,别人说时你不以为然,不知不觉那些话影响着你的判断。印象里的老姑娘古怪、难交往,是个有些仇恨年轻女孩的角色。所以,我告诫自己小心点。

跟着洛海青去她的班上听课。她讲课时,与平时完全不是一个状态。平时,她对人有少许距离感。讲台上,她的热情可以感染到每一个学生。她的眉眼都在说话,像个舞台上的话剧演员,抑扬顿挫地念着《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兴致所至,居然给学生讲起了她小时爬邻居家李子树上偷李子的事。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我也跟着开心地笑,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下课后,我跟在洛海青身后,说:洛老师,我要当个像您一样,被学生喜欢的老师。

洛海青没回头,说:怎么样才能被学生喜欢呢?

我想了想说:知识渊博、语言有趣,可以很好地调节课堂气氛……

洛海青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打断我说: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你没说,那就是热爱。热爱学生,热爱这个职业,你才能真真正正地被学生接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仔细琢磨着她的话。

2

我与洛海青教平行班,她代一、二班,我代三、四班,这让我很有压力。谁都知道她是学校的标兵,而且同事背后对我说:千万别惹着她,不然没你好果子吃。我敬重她,却又想离她远一点。但是很快一件事,让我们走得近了起来。

得知我教三、四班,很多家长来学校找校长,要把孩子调到洛海青班上去。洛海青问我:小欧,你怎么看这件事?我压住心里的火说:还能怎么看,洛老师你教的好呗,不过,我不会输给你的,谁愿意走就走,不过到时可别想再回来。

洛海青笑了,拍拍我说:你是好样的,我相信你。那些要走的孩子终究还是没有走。私下里,我听同事说,是洛海青找到校长,死活不同意学生调班的。她说:小欧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我们不能给她釜底抽薪。

我听了,有点感动。毕竟,从那天开始,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校长给了洛海青面子,也给刚刚上班的我留了一点面子。我跟在洛海青后面说感谢的话时,她没瞅我也没接下茬儿,只是说:教学上,我不会让你半分的。说得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说一句没关系,很难吗?

我没课时就去听洛海青的课。她的课的确讲得精彩,看得出她看过很多书,课堂上旁征博引,又不失风趣,尤其是一边读课文一边在黑板上画简笔画的功夫更是一绝。那时,洛海青成了我的榜样,回家在饭桌上,张口闭口就是洛老师如何如何。老妈说:你别跟那丫头学,三十好几了,连个对象也不找,教得再好又能咋?你得抓点紧,嫁不出去的都是自视太高的。

我犟嘴说:我看不找也挺好的,洛老师一个人过得也挺快乐的。

慢慢的,我发现洛海青并不是大家眼里那样古板无趣,她在努力找寻着自己的快乐。她在教学之外,人也很忙。我早起去办公室备课时,看到她在叨叨咕咕地学英语。她说:从前上学时,只顾看小说了,英语学得不好。现在多学点,学生不会时,也好教教他们。我问她:洛老师,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着学生啊?她顿了顿说:其实,我是为我自己。一个人,如果不往头脑里充实一点东西,很快就会落下去了。我现在也在学瑜珈,倒不是想保持体形什么的,我只是想保持一种向上的状态。

我很冒失地问了一句:洛老师,你这么漂亮,怎么就不想嫁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听人家说这是洛海青讳莫如深的问题,如果她翻脸该怎么办。还好,她说:小欧,哪有女孩不想嫁的,可是,要遇得上才行啊!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别人……

我点点头,似乎明白了。说过这番话后,我与洛海青的心理距离近了很多。

她终究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许许多多的光环把她变得冷硬了,或者她的l心里真的很孤单。我希望我可以成为她的朋友。

3

临近期末时,学校暴出了个大新闻。洛海青打了学生。校长三令五申:无论学生犯什么错,都不能打学生,当了那么多年老师的洛海青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

我回到办公室时,一个很泼的女人正在大声囔:就算我们家孩子犯了王法,还有警察管呢?怎么也落不到你个老姑娘动手的地步!我看到洛海青的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地站在办公桌前。我走过去说:有事说事,大呼小叫什么呀?

旁边站的那个男生拉了拉那女人的衣服,说:妈,你快回去,我没事……

女人不依不饶,跳着脚说:别以为你是啥劳模先进就了不起,不照样嫁不出去吗?

洛海青转头走了。主任过来,问那男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男生吞吞吐吐。一会找来了海青班上的几个学生。他们说:李群(就是那个被打的男生)总是去网吧玩,连着旷课三四天了,洛老师把他从网吧拉回来,他居然收拾书包说不念了。洛老师往回拉他。一下没拉住,李群撞到了墙上。

李群妈一听这话,连忙问李群:不是洛海青把你的头往墙上磕的?李群摇摇头。李群妈脸涮地红了。

事情了结了,我问洛海青,为什么不辩解,让她那么骂你?洛海青说:在人的舌头底下活着,也没缺啥少啥。老姑娘的脾气就老姑娘的脾气呗,我都快奔四十的人了,还能不让人说?

我没想到别人嘴里的女强人洛海青遇事竟是这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我说:你后悔吗,做老师?

洛海青的眼睛奕奕有神,她说:原来后悔过,后来发现,除了教学,我没办法再爱上另一行了。如果你把这件事当成你的生命,你怎么会后悔呢?

那一阵,好些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我很烦,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亲。洛海青说:小欧,看一看也没什么坏处,我们当老师的生活面窄,相亲不是丢脸的事。

我很想问她:这也是你一直单身的原因吗?但是没敢。可没过多久,我便把这话问了出来。

4

很快我就投入到一场爱情里面了。男友在远郊的中学教物理。我很为他工作的事发愁。我问她:海青姐,究竟是精神重要还是物质重要?

海青从大摞的作文本里抬起头,对我说:爱,更重要。小欧,可能你们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没有爱的女人,是个工作狂。我也是爱过的,并且一直爱着。大学时,他是个贫困山区来的学生,每天只能吃两顿饭。那时,他总是说将来他要当最好的老师,把山里的孩子都教出去。他很优秀,可惜后来……他去了城里,他背弃了当初的热爱……

我问:海青姐,你是为了这段爱情才不结婚的吗?

她淡淡地笑了:当然不是,我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可以理解我的人。我也一直在爱,爱我的学生、我的家人、我的生活,只不过,这爱更宽广了些,它有了另一种方向……

偌大的办公室里,海青的声音有些颤抖。老师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了,洛海青也抱着作文本去上课了。

原来是那样的苦恋,她心里的伤痛没人看得见。她把对他的小爱化做了对学生的大爱,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圣诞节时,海青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学生从各地邮来的贺卡,她翻着那些漂亮的卡,一个个给我讲述那些孩子的故事,幸福在她的脸上溢了出来。她说: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走了多久,我都记得他们从前的样子,这多好!他们也会记得我,我成了那么多孩子的记忆……说这番话时,我知道洛海青的心里是满的。

期末考试,洛海青的两个班比我教的两个班平均分高了零点八分。这我已经很高兴了。洛海青却说:其实,你已经超过了我。这次恰巧作文题是我们练过的,不然,你的班级分数会高很多。看来,我真的有些老了。说这话时,脸上有些沮丧。

我问她寒假会做些什么,她说:出去走走吧,也看看书。

过新年时,我收到洛海青的短信,她说:我在北京逛庙会,一个人走出来,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才知道心里有多宽敞。我回短信:好好看看周围,或者会有段艳遇呢!

是的,工作与爱情都不是生活唯一的方向,除了爱情,热爱还有另一种解读:热爱工作,热爱这五颜六色的世界,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发现。这样,我们就注定会找到让我们快乐的各个方向。洛海青一直在寻找,爱情、快乐、生命的意义,我相信她一定会找得到。因为,她的名字海青就是一种大雕,飞翔在辽阔无垠的海面上,昂然飞翔,从不放弃,也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