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在“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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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教师，我教的第一届学生早已经迈入社会。他们约定要搞一次“毕业二十周年同学聚会”，并“隆重”邀请我参加。
我是他们的班主任，再加上他们是我教的第一届学生，所以我对这些学生有着很深的感情，自然高兴地接受了邀约。
聚会在当地一家酒店举行。当年那些“毛头小子”或是“黄毛丫头”如今已经大变了模样，我几乎是个个都不认识了。要不是他们自报家门，我还真难以一口喊出他们的名字。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叙旧。
聊着聊着，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年，我当你们的班主任，挺‘凶狠’的，在座有没有‘恨’我的同学呢？”
我的提问让大家有点儿意外。他们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当我在开玩笑。
其实，我并非开玩笑——当年我刚参加工作，年轻，经验不足，教学方法简单，也难免粗暴，说不定因此伤害了不少同学，而“伤害”难免会带来“恨”。
见大家都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直接点名发问：“孙伟，你没恨过老师？”
孙伟笑着说：“老师，我怎么会恨您呢？我的作业写得好，您表扬我；我的考试成绩好，您表扬我；我守纪律，您表扬我……我是听着您的表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感激您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恨？”
是呀，像孙伟这样的同学是不会“恨”老师的。孙伟当年是班长，成绩好，品质好……似乎什么都好，当年在班里是受我表扬最多的同学之一，怎么会有“恨”呢？
我又看看郑小娟。
郑小娟也走过来对我说：“老师，您当时也是天天表扬我、鼓励我。我永远记得您的恩情，师恩难忘。”对呀，郑小娟也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同学，天天受到我的表扬与鼓励，不会有“恨”。
既然优生对我充满感激，那么经常受我批评的学生呢？
我一眼看向了孙鹏——这家伙，当年调皮得很，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没有哪天不受批评的。被罚重写作业、被罚站、被罚写检讨书……都是他经历过的事。记得有一天，孙鹏因为早上睡懒觉而迟到了，我用文言文把他骂了一通，骂他“朽木不可雕也”——如此“辱骂”，当是极伤自尊的吧？被我伤过自尊的孙鹏，对我应是有“恨”的。
孙鹏发现我在看他，自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赶紧说：“老师，当年我调皮，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做人，您批评我、骂我都是为了我好。现在我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更明白您的苦心了，您是想把铁炼成钢啊，我怎么会恨您呢？”
天天被我批评，甚至被我“骂”的孙鹏，能理解我的“凶狠”，并将其当成感激我的理由，这出乎我的意料。不过，细想之后，我觉得也在情理之中。许多“调皮蛋”长大成人之后，他们曾经被老师“整”的经历都成了温暖的记忆。
“老师，我也不恨您。”这时，另一个“调皮蛋”孙杰开口了。
“老师，我要感谢您的严厉批评，不然我这个人就毁了。”当年的“调皮大王”赵泽海说。他现在是一家饲料加工场的老板，当年与“社会青年”来往，差点儿成了“小混混”，他如今认为我的严厉批评是对他人生的“挽救”。
优秀的同学不恨我，调皮的同学也不恨我，难道我当年的教育方式如此成功么？其实，我错了，终归是有人“恨”我的。
是他，他站在我面前，我一直想不起他的名字，也记不清二十年前他作为学生的表现。他对我而言似乎是一个陌生人，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我教过的学生。
“老师，其实我是‘恨’过您的。”他说。
“为什么？”我有些茫然。
“为了说明我为什么有‘恨’，我先向老师提几个问题好吗？”他请求道。
“当然可以，你说。”我忽然有点儿紧张起来——或许，我与他之间发生过我已经忘记的“过节”吧。
他问：“您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面露难色，因为确实不记得他的名字。
他接着问：“您记得我坐在教室里的什么位置吗？”
我愈觉尴尬，因为还是不记得。
他继续问：“老师，您能讲一件与我相关的事情吗？表扬过我或者批评过我的事情都可以。”
我无法开口，因为关于他的事情我一件也记不起来，更别说讲出来了。
他说：“老师，这就是我‘恨’您的原因——在中学那三年，优秀的同学得到了您的表扬，调皮的同学得到了您的批评，可是我什么也没得到，因为我是个既不优秀也不调皮的同学。老师，您知道被表扬、被批评的同学为什么都不‘恨’您吗？因为他们都得到过您的关注，只不过是被关注的方式不同而已。而我，从来不被您关注，我感觉自己的初中生活很孤独，所以我对您是有‘恨’的。”
噢，调皮的学生不“恨”我，优秀的学生不“恨”我，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我的关注里；中等生“恨”我，因为我从未关注过他。原来批评不会伤害学生，而不关注却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这个“恨”我的学生是他，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我叫黄维维，今天本不应该说让您伤心的话……老师，对不起。”黄维维眼里含着泪水，那或许是委屈之泪，是被我忽视的伤心之泪。
“是老师对不起你，谢谢你愿意敞开心扉，向我说起你的‘恨’。”现在我才知道他叫黄维维，我对他充满歉意。
黄维维说：“老师，逝去的时光不可挽回，我之所以说出我的‘恨’，并非想‘雪恨’，只是想把深埋在心底没有被关注过的痛楚释放出来罢了。”
黄维维说“恨”并不为“雪恨”，对我而言更像是一次善意的提醒。夜深时分，我怀着对黄维维的歉意写下此文，以期自醒——对于学生来说，表扬是关注，批评也是关注，而不闻不问是忽视，更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