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顶尖动作指导程小东:李连杰全球就相信三个武指,一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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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业界送给程小东的称号不少，如百搭武指，最佳救火队员；给予的肯定就更多了，除了几度摘得金像奖最佳武术指导、最佳动作设计等奖项外，单看香港电影金像奖30周年庆祝晚宴的「向动作指导致敬环节，将程小东与刘家良、袁和平、洪金宝、成龙并列受奖，就足见他在香港电影，乃至华语电影史上的地位。由替身入行，到世界闻名的动作导演，程小东的个人史与华语动作电影的流变起伏紧密融合，更难得的是，时至今日，他依然是第一线的弄潮者，岁月流转沧海笑，求新求变贯通晓局之道。

程小东

本名程冬儿，1953年生于香港，父亲是导演，母亲是歌星，从小在片场摸爬滚打。与徐克一道，以《倩女幽魂》、《笑傲江湖》等武侠片杀出港片动作设计新路，在一派写实主义中用飘逸唯美、凌厉壮观的动作场面就此奠定程小东的个人风格，也就此打开香港武侠的新时代。凭电影《英雄》获得2003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武术指导奖。

最会拍侠女的导演

“张曼玉林青霞她们都不会打，我还是可以把她们拍得很会打”

让动作演员打得精彩可能各有招数，但有句话说，如果你要让从来不会拍动作戏的演员打起来，那就得去找程小东。在程小东的指导下，新的“功夫明星”横空出世，张曼玉的《新龙门客栈》、林青霞的《东方不败》、王祖贤的《倩女幽魂》，成就的不仅是程小东唯美写意的个人动作风格，也令三位女明星从此面目一新，向来不舞刀弄枪的她们不仅在电影里风姿绰约，动作更具潇洒神韵，这般脱胎换骨的变化，可谓打响程小东的业界名号。这一回的《白蛇传说》，他同样要调教不会打的黄圣依，同时，他还得面对特别会打的李连杰。

南都娱乐：《白蛇传说》除了李连杰，其他主演像黄圣依、林峰、文章等，都是非动作演员，这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难的事？

程小东：在我来讲，问题不大，我是动作导演出身，我拍过的很多女孩子都不会打，像张曼玉、林青霞，她们都不会打的，我还是可以把她们拍得很会打，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是她们演技好，好像文章、林峰的戏都不错，文章确实是一下都不会打。不过我也会分情况，有些需要提前训练，比方黄圣依，她要提早三个月训练，教些很好的招式，调教她，每天都要练。有些也不用，我只要想一些很好看的招式给她就行了。

南都娱乐：近些年来，动作片特别强调拳拳到肉或者真实性，强调演员亲身上阵，而当年，拍《新龙门客栈》时，张曼玉和林青霞都是靠替身完成动作场面，这算是动作片对演员要求的一种提升么？

程小东：也是要分情况。像黄圣依也有替身，但就是放在旁边准备的，她基本不用。主要取决于每个人对打的质量要求，张曼玉最早是不会打，但到了《英雄》，她也会一些动作了，当时章子怡也有替身，但她们能做的，还是尽量让她们自己做，这要看演员自己是否有这方面的兴趣，是否愿意配合。

南都娱乐：怎样调教完全不会打的演员？

程小东：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慢慢鼓励。好像周杰伦，拍《黄金甲》，第一天来，他特别紧张，我就教给他几个很简单的动作，让他很快学会，给他信心鼓励他。还有像张曼玉，虽然说用很多替身，但有时候也需要她比画一两下，做成了就行。

南都娱乐：有个说法是，女演员都爱拍你的动作戏，因为你能保证把她们拍得很好看。

程小东：我是很喜欢美的东西，浪漫的东西，像我还喜欢国画，所以拍的东西都很漂亮飘逸，到后来，都是女生来拍，因为我不会把她们弄得脏兮兮的。

南都娱乐：如果说你懂得调教非动作演员，那么遇到像甄子丹、李连杰这些主导性非常强的动作演员，你需要怎样说服他们？

程小东：我们已经是最好的几个武术指导了，他们会相信我们，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我们手里。大家都会有自己的专业本分。像我跟甄子丹拍了《新龙门客栈》、《英雄》、《江山美人》，他的主导性是强，但他相信我，大家都有脑筋，知道我不会害他。李连杰也是，他全球就只相信三个武术指导，一个我，一个袁和平，一个元奎，他以前接外片时，也一定要找我们。

见证动作电影流变

“特效永远取代不了人的创意”

从传统功夫电影到袁和平、洪金宝等人的崛起，在谐趣动作片在香港市场流行之际，程小东就清醒认识到，如果不创新，等待他的将是被淘汰的命运，因此，虽然同属北派，从香港四大戏校之一的东方戏校毕业的程小东，独立执导了第一部电影《生死决》后，毅然婉拒了嘉禾的邀约，没有沿着洪金宝和袁和平开创的道路继续下去，这也才有了后来五大武指分庭抗礼的江湖格局。如今回望，程小东的思维显得更开阔，“其实动作电影是一个循环”。即便是程小东，也首次在《白蛇传说》中纳入了大量的特效，但他依然还是豪气干云：“我们中国的武术每年都有新东西，好莱坞可以不请我们，但你用的就是旧东西。特效永远无法取代人的创意。”

南都娱乐：那么可以说其实是香港四大戏校奠定了整个华语动作电影的基础么？

程小东：应该说是香港电影的基础。我、洪金宝、成龙、元奎，都是这里出来的，属于北派，只有袁和平则是南派的。但这其实只是个打底，出来后我们要重新学习的，关于电影的一切。当时的香港电影，一种是实战派，一种是电影学院出来的，有些在学校学的，一到片场就晕倒了。像许鞍华、徐克那些新浪潮的就是读书读出来的，刚出来时经验是不够的。

南都娱乐：以前可以用南派、北派来区分武指的动作风格，是否到了现在，也没有这般泾渭分明？

程小东：派别也还是会有，但会有掺杂，大家为了精彩也会把别派的招式拿进来，因为光一个派别，可能招式不够，你就需要多点变化。像螳螂拳，就那么几下，一部戏肯定是不够的。

南都娱乐：刘家良、袁和平、洪金宝、成龙和你并称为五位功夫大师，你们平时彼此会交流么？

程小东：没有，动作就那些，大家也都是人嘛，台面上就这么多东西，当然也有暗暗较劲。我不能讲别人，只能说我擅长什么，可能就是画面会弄得比较美，另外，我们这几个指导能做到今天，都有自我鞭策。像我，重拍就是不在我字典里的，没拍之前你还可以改，你拍了就没得回头，拍完了才后悔，那是不行的。重拍是会给人笑的，又要花很多人力物力。这是我的准则。

南都娱乐：那你怎么看动作片近些年发生的变化，以前你跟徐克合作时，开创的新派武侠，但到了陈可辛的《投名状》，他却要求你一根威亚都不要用，甄子丹则强调拳拳到肉？

程小东：其实动作电影，甚至电影都是一个循环来的，大家以前看飞来飞去，飘逸的路子看腻了，就来个实打实的，实打实的看腻了，可能来个动作喜剧、警匪，任何片种都会腻，如果没有新意，就会落入俗套，然后慢慢没落，另一个片种就会上来，然后大家又是一窝蜂，等到没新意时就又会下去。这个循环就是如此，有了新东西就会上来。基本我经历了电影流变的循环，这也是好玩的地方，我都尝试了，除了武侠，我还拍过枪战、时装、MV、广告，我都拍过，只有在不同的领域积累经验，才会知道问题在哪里，我的电影很多都像拍广告一样，拍摄角度和方式都是。

南都娱乐：事实上，特效对动作电影的冲击是不是特别大？

程小东：特效只是做那些你想到但是做不到的东西，电脑可以帮你，但并不代表特效可以完全取代真实的内容，如果你以为观众很容易满足，那你就错了，观众越来越懂得看电影。倒退三十年，你设计个两招就觉得很厉害，效果乒乒乓乓就很好，但你现在要还是那两招，就过不了观众这关。其实拍《古今大战秦俑情》的时候，我就接触到特效了，做动作导演，这些是一定要学的，不学就会给人欺负，技术上的事情你一定要懂。

南都娱乐：你在设计《白蛇传说》的动作风格时，有没有受到特效的影响？

程小东：这次我就是把中国的武术跟西方的特技，融合在一起，差不多特技有60%-70%，在我的电影里算用得多了。我以前其实一直在躲的，觉得特技部分拍出来会露怯，这次也算是我勇敢的冒险。毕竟十年前，你是没法变出两条蛇的，出来是不会像的，妖怪也不会像，而水漫金山的效果，以前虽然也做过，但需要考验创意，得想办法拍出来，现在可能用特效就可以完成了。

南都娱乐：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反而不需要那么动脑筋了？

程小东：也要动脑筋，现在更厉害，因为观众要求变高，质感会要求更高，比方拍水漫金山，除了特技，我还是要拍很多模型，要研究比例，那个水过来的感觉，怎样才更接近真实。模型是小的，你怎样能拍得它很大，这些都是需要经验的。

南都娱乐：到现在这个阶段，创新对你来说是否很困难？会受到哪些新的风潮的影响？比方漫画？

程小东：对，经常会想到，这招不能拍，或者那招被人家用掉了。不止漫画，我很多都看，但最受影响的可能还是外国的电影，可以给我们很多灵感，但这并不是说要全方位抄对方，而是要用得够技巧，原镜头抄过来就不行，要在适合的时间适合的地点用过来。“动作”电影不是光“动作”两个字，光动作拍出来是很沉闷的，一定要有戏，一定要让你的动作设计有特点。

南都娱乐：那你这么多年做动作设计，有没有交过行货？

程小东：曾经也有过，大家都在等你，你想不到新东西，就只好交行货出来，这是让我后悔的。人都有失误，但我不能告诉你是哪些电影。（笑）

邵氏、木人巷及传承

“我不担心青黄不接的问题”

五大功夫大师一统江山数十余载，迄今仍看不到后来者，程小东说那是因为现在缺乏当年的实战环境，他能站上如今的巅峰，也是由邵氏片场摸爬滚打，电视台的木人巷实打实历练出来，这样的珍贵经验，恐怕再怎样言传身教也无法再企及，毕竟逝去的不仅是一段个人旧时光，而是一整个精彩且疯狂的电影世代。

南都娱乐：近些年来，多有香港影人表达对邵氏电影的推崇，对你来讲，邵氏电影意味着什么？

程小东：虽然带我入行的是北派的师傅韩杰，但因为我爸爸是编剧，后来做导演，我的妈妈是歌星，等于我是电影世家，所以我从小是在邵氏片场长大的，每天就在那里混，他们拍戏我也不睡觉，就看李翰祥、胡金铨他们拍戏，后来我就进了戏剧学院，出来后就做了替身、武行、武术指导，再之后就做导演。邵氏电影的确是一个宝藏，现在我们还会拿它的电影来翻拍，但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情意结，自己做导演了就要把以前那套尽量扔开。

南都娱乐：为什么你是从武行做起的？

程小东：你知道，学京戏在香港是没什么出路的，别人都讲广东话，出来后能干吗？只能在夜总会表演一两个节目，你要生存，就只能去做武行，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我当然是最想做导演啦。

南都娱乐：第一次做导演时非常兴奋么？

程小东：不是，是感觉完全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回事。因为以前看李翰祥他们那些大导演，都是坐在导演椅上聊天，张彻还咬着雪茄。可等到我做导演，我完全不敢啊，只能坐在地上，很有落差。

南都娱乐：后来在电视台工作，是否对你影响更大？

程小东：对，香港电视台我都做过，无线电视、亚洲电视，我是可以同时按三台机的，到现在没有人打破这个工作纪录，我比他们导演都按得好。电视台等于是木人巷，你练成了就可以做导演，那时候电视台也刚刚发展，也可以给我那么多机会，我红也是从电视台红起来的，当时拍了超过1500集电视剧。到了《倩女幽魂》时，我还在电视台有合约。

南都娱乐：在你看来，现在武术指导青黄不接是否也是因为缺乏你当年那样的实战环境？

程小东：是，现在的武术指导是没有那么多机会的，要知道，做武术指导，你光会套两招是不行的，你要懂得教演员，你要懂得怎么跟导演配合，你要懂得镜头，你要有那么多的经验，这样的累积最少要十几二十几年，这样你才知道怎么去做。你看我们这些人，全部都是超过20年的。

现在的市场环境，一到大制作，大家都会有些保险，起码我找这个人，他会交出一定的东西给你，不会坏到哪里去，都是这样想，现在中国电影这么好，确实需要很多新的人进来，光我们这批也吃不下，一年几百部电影，哪里有时间接完？所以还是要期待电影市场变更好，才会将好的留下，不好的淘汰。实际上我们以前香港电影也是这样把我们捧起来的。其实我不担心青黄不接这个问题，就算我们不退休，有好的一样可以取代我们。而我们退了火线，也有新的一批人会顶上。早几年，你哪里听过甄子丹？在我们之前，又还有刘家良，电影就是不停地来新人，一拨一拨。

南都娱乐：你会考虑收徒弟么？要进程家班需要什么素质？

程小东：要有创意，也要勤奋。

记者手记

必须承认，程小东绝对是个动手比动口能力强得多的导演，他拙于表达，一个问题抛出，他不太像其他那些手握大量掌故的同辈可以滔滔不绝，精彩不断，但他懂得造梦，所以，如果你要了解程小东，不妨撷取他创造的光影魔术，在这个领域，他自在自信自负，“我是一个做梦者，把一个完全不会功夫的人变成一个功夫高手，只是我梦里的一个小把戏而已。”诚如他言。

人物评论

他让武侠成了“舞侠”

文_金力

如果你提起影响华人世界的大导演名单，这个名单里可能有徐克、杜琪峰、吴宇森、王家卫、张艺谋、陈凯歌……大概不会想到程小东；即便你将范围变小，说成是香港导演里最具影响力的，估计程小东也不会排进前五名。

但从世俗的角度来讲，即便程小东难以成为改变世界的那种关键先生，他也有着属于自己耕耘的土地；更是别忘了，上面提到的那几个公认的大导演，大多都是跟程小东这位华人最出色的动作指导合作过的，其中徐克所缔造的华语电影辉煌中，更是仰仗了当年程小东的卓越表现。

在二十年前徐克祭奠出来的如今看来已如神作的《东方不败》、《新龙门客栈》里，所谓创造出一种关于武侠之美的视觉新美学，这里面有程小东大量的独家贡献。大家知道，尽管在电影署名上，《东方不败》属于程小东导演的一部作品，但出于对作品的阐释、一向表现以及实际功能，更多的人将之看成是徐克的作品，作为制作人的徐克和导演的程小东，我们可以这样猜想，想象力和组织构架是徐克的，但让想象力实现画面化、动作化却只能是程小东的所作所为。《东方不败》是香港新派武侠片的一座高峰，后人所写的电影史中一定会提及这部作品在当时所辐射到的势力，以及它对后世影人和作品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李连杰、林青霞、李嘉欣等明星那也是华语电影史上的一次盛况级别的合作，经典场景如黑木崖之战早已在影迷心中形成一道强悍的高峰。将金庸等人的武侠小说改编成银幕艺术之后，变成了出神入化的视觉享受，这是超越了武侠本身的一种进化。

而作为更纯粹的动作指导，程小东在《新龙门客栈》里更是将极致的武侠演变成纯粹的舞的艺术，自然规律、物理属性在这部影片已经不再是种障碍，程小东在《东方不败》里用得神乎其神的纯粹人体姿态语言，在这部同样影响华人电影史的作品里运用得当。能让林青霞、张曼玉以及后来的梁朝伟这些原本不懂武术的人，在银幕里表现出神一般的武侠之美，除了程小东没人能做得如此完美。

《东方不败》之时，那是一个形式与内容兼备、动作与剧情合一的时代，因为到了程小东二度来到内地与张艺谋等导演合作时，时代已经变成了大而无当、空洞团体操的时代。这时候或许你才能看出，一位动作导演实际上对一部作品的输出力量有多大。一套看似完美的动作，放在一个内容寡淡牵强的戏码中，就自然会流露出来轻浮和浮皮潦草。所以到了今天，观众很难对剧情简单、人物空洞的《白蛇传说》单独去赞美他的动作精彩、特效唯美，所谓精彩和唯美自然是应该建在强大内容基础上的。

如果华语电影还能称得上曾经有过辉煌的话，毫无疑问这个辉煌之一的缔造者里应该有程小东的名字。他将片面单纯的武侠片改写成了好看绚烂的“舞侠片”，曾经恰到好处芳香至今仍在，即便它如今已经变味或不在，但那种旧黄色存留于胶片中已经成为我们的独特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