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话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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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高中期间学习特别紧张。幸好我们的班主任善解人意，为了缓解我们的紧张情绪，时不时让我们玩“传悄悄话游戏”。

第一次做这个游戏时，老师写了8张小纸条，每一张纸条上都写着“有的事情其实不必说出来”。结果，8个小组没有一个传得正确。像“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来”“老师批评你让你滚出来”就属于低级笑话，请看高级的：“去看电影？本片很精彩。”“有没有烧饼？快点拿出来！”其中的经典作品是：

“我的事情是你报告了中央台！”

当时田静坐在我后面。事后她问我：“喂，你有没有传对？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我说：“有的事情其实不必说出来呀。”“什么？”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才不是呢，你说的是――你的事情我才不理睬！”差点没把我气晕。

从此，我们打破了男女生之间的壁垒（其实这种壁垒是装出来的，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显示女生的文雅，男生的严肃），一再苦练交头接耳的本领，而且是明目张胆、理直气壮。比如说，作业做好了，我就公然转向后面，一拍桌子：“田静，来，传一句话，可不要传错了！”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顶多说一句：“等一下，我还有两行字。”

通常的姿势是，她将头侧过来，把左耳朝向我，脸上带着期待的微笑。我呢，往往是一脸的严肃，仿佛在完成什么重大使命。我会用右手圈成一个简易的传声筒，围在她耳边，将声音灌进去。我自认为吐字非常清楚，但每次还是照错不误。

为了让声音清晰地传送而又不致泄露，我动了不少脑筋。我先尝试用旧美术书卷成一个纸筒，套在田静的耳朵上，谁知才说了几个字她就格格笑着躲开了：“去去去，痒死了。”原来，美术书的纸质太好，太“闭气”，声音在里面左冲右突，引起震动。我又尝试用数学书，她又躲开了：“嗡嗡嗡的，听不清。”我没有灰心，而是锲而不舍，勇于实践，终于找到了绝佳材料――大楷纸。大楷纸非常松软，用七八页卷个纸筒传送声音，既清晰，震动又不大。

我自费买来几本大楷簿，为本纵队的每个成员糊了传声筒，期待着在下一次游戏中，本队能一展风采，独领。

期末考试前，我们提出再搞一次传悄悄话比赛。

那张小小纸条扣到了我的桌面上。老师一声令下：“开始！”我迅速翻开一看，是一句白居易的诗“田家少闲月”。我不禁笑了，就这个？太简单！我就祭出新式武器――大楷纸糊成的传声筒，套在田静的耳朵上，快速报出答案。她又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用力点了一下头，接着向后面传口令。

接下来的这一幕，当真是石破天惊。就在我暗暗得意，等待胜利消息的时候，我们队最后一名同学大声地说出了答案：

“田静，喜欢我！”

足足愣了三秒钟，教室里才“哄”地爆发出一阵直冲霄汉的笑声。

天哪，“田家少闲月”竟然有这种荒唐的理解！

田静的小脸涨得通红，她伏倒在桌子上。

我除了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举动？

同学们当然要发挥那天才般的想像力，把故事描绘成这样一个版本：我暗暗喜欢田静，单相思好一阵子了，所以借助“田家少闲月”读音差不多这个难得的好机会，私改口令，大声宣布：“田静，喜欢我！”

其实，这个故事有一个致命的漏洞：第二个传口令的就是田静本人，即使我厚着脸皮说什么“田静喜欢我”，她也不可能乖乖往后传呀！可是，所有同学都愿意相信这些传闻。这个道理我懂，故事的魅力就在于――离奇。

幸好不久学校就放假了――两个月的暑假。两个月是个什么概念呢？废话，七月大八月大，62天而已，有什么玄机？有！在这短短的62天里，我的身高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厘米，一返校就坐到第三排。而我的“冤家对头”田静，虽然也长高一点点，但是从后方转移到前线，无巧不成书，竟然坐到了我的前面！

自从“田静喜欢我”事件发生以后，田静再也没有跟我讲过话。不仅如此，我们还变成了仇人似的，每次看到我，她都会瞪我一眼。

其实，我和田静心知肚明，彼此在玩一个更高明的游戏。我们的敌对情绪是装出来的，要不，为什么她在拿眼睛瞪我之后，总要暗笑一下呢？田静和我一前一后，不可能不打交道，坚持不说话只会带来另一个结果，那就是我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比如，物理作业总是在铃声响过之后统一收，从后往前传。听到铃声，田静并不着急。她算时间算得很准，总是等后面的同学一路传到我这儿时，才微微侧过身子。我将一叠作业本递到她的右肩，她的右手刚好伸到自己肩头，虎口张开，我把作业本往她虎口上一卡，她就收去了。

每次上公开课，老师都会让我们讨论，这样才能显示出课堂气氛的活跃。讨论小组一般由相邻的四到六人组成，我和田静毫无疑问在一个组。我们之间照例是不讲话的，但照样可以解决问题。她总是把问题的核心用几个字或者是一道算式写下来，然后问其他人：“你们看呢？”如果我同意她的意见，自然是无话可说。如果我有新的发现或者更好的方法，就迅速而又简洁地写下来，也问其他人：“你们看看，我这个方法行不行？”田静见我这个方法更好，就不说什么。如果一定要表决，她就用摇头或点头来表示。

高二下学期，换了个政治老师做班主任。这个老班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喜欢怀旧，竟然主动提出，让我们玩一玩早已绝迹的传悄悄话游戏。

你可以猜想，全班最兴奋的人当然是我。我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笑得震天响：“田静，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了。嘿嘿，你会主动、亲切、温和地跟我讲话，谁让你坐在我前面！”

游戏开始，第一个同学与田静耳语之后，田静一点也没有迟疑，转过身来，右手一下子揪住我的耳朵，将嘴巴贴过来，轻轻说：“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来不及思考，就将口令传送出去。这一回，我们队出人意料地获胜，一字不落。田静也乐得眉开眼笑。

谁知仅仅是一天之后，我就获得一个“五星级”的外号：“呆霸王。”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外号吗？我当时只觉得两眼发黑，差点吐血。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阵子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里面有个人物叫薛蟠，绰号“呆霸王”。苍天在上，我与那姓薛的花花公子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半点也没有！但坏就坏在，薛蟠娶了个老婆，厉害得很，动不动就揪他的耳朵。而上次传悄悄话游戏时，田静就毫不客气地揪过我的耳朵。

在我被称作“呆霸王”的同时，田静也获赠“薛大娘子”的“光荣称号”。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没有被气死。

不幸的是，从那以后，我和田静不但没能成为患难之交，反而形同路人。她可能认为，平白无故成了我的“娘子”，让我白捡了天大的便宜。我呢，更不服气，要不是你揪我耳朵，我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不堪的“雅号”？所以我们互不谅解。其实，失去田静这样不说话却心意相通的朋友，我心里挺不好受的。

后来，我们高中毕业了。拍毕业照那天，所有兄弟姐妹“一笑泯恩仇”，拍照都拍疯了。我和田静，还有其他两男两女，六个人合拍了一张相片。田静和我还被同学们别有用心地安排在中间，我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在摄影师说“茄子”时，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报以灿烂的笑容。

再接下来，我和田静都考上了大学。可不知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联系。

那年春节前，我在家里看电视，其中一个综艺节目，竟然在玩我们早就玩过的传悄悄话游戏！我一下子很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我一点也没迟疑，打电话查田静家的号码（上学时我就知道她爸爸的名字），然后我就拨了她家的电话。真不巧，接电话的可能是她妈妈。老人家“唔唔呀呀”问了我半天，才说：“她出去了。”

当天晚上，我又拨了她家的电话。这一回，我改变了策略，一接通就大声喊：“快，喊一下田静！”嗨，这一招真有效，她妈妈马上说：“请等一下。”然后我就听到了田静的声音：“喂，哪位找我？”

我压低声音说：“口令――田家少闲月。”

听得出她也挺激动：“嘿，是你这家伙呀……你怎么想起打这个电话？”

我假惺惺地说：“向你拜个早年，顺便道个晚歉。上高中的时候，让你受委屈了。”

她笑了：“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是穷开心嘛。”

我们聊了好一会，我不忘套她学校里的号码：“现在的学校条件都很好，你们宿舍也装电话了吧？”

她肯定知道我的意思，却装聋作哑：“装了，早装了，每间都有。”

我只好又问：“用的时候是插卡还是按密码？”

她肯定在偷偷地笑：“插卡的呀。”

“麻烦不麻烦？”

“有点麻烦。”

“接起来应该是一样的吧？”

她终于忍不住，吃吃笑了，然后低声报给我一串号码。我也小声复述了一遍，就像当年的传悄悄话。

春节过后，田静去上学，我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她。她的态度比较热情，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流露。

就这样不淡不咸交往了一段时间。那一天，我打了个非常重要的电话给她：“命令你，将以下口令准确无误地传出！”

“我在听。”她在电话线那头笑着说。

“听着――田静在学校里已有了男朋友。”

她仍然笑着说：“听到了，我这就传下去。”

我们又聊了几句，就挂断了。

说真的，我心里难受得不行，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打电话给她。

那个星期一，我意外地收到一封信，里面只有窄窄的一张纸条：

“口令：田静在学校没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