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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公园对“劳动”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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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留言】劳动公园是沈阳铁西区最大的综合性公园,也是中国工业文化传承的重要“一园”。在这座以“劳动”命名的公园里休闲的人们,曾经缔造了一个恢宏的工业时代。当生活被楼群与霓虹覆盖,他们的表情写满了故事与忧伤。这也许是沈阳这个粗粝生长的城市最鲜活的印记,如同被搬上伦敦奥运会开幕式的烟囱、熔炉……

在沈阳铁西劳动公园里,乘凉休闲的多是曾经的下岗工人。如果你说出了某厂某人的名字,就会有人激动地询问:“??是你什么人?想当年……”工厂,依然是这个城市人们热衷的谈资,伴随着昔日的辉煌、失落和留恋。唱歌的、跳舞的、打球的、卖呆儿的,他们曾自豪地倚工厂而生,也曾陷入“我们想创造一个世界,但最终这个世界崩溃了”的绝望,如今,临近退休或已退休的人生结点,终让他们有心情在这里享受轻松与惬意。

体面的歌者

劳动公园的围墙早已拆除,四周林立的高楼让这片有水有树的地方显得格外珍贵。人们可以就近从临街的任何一处进入园内。我站在约定俗成为正门的东门前,石头上“劳动公园”四个字鲜红抢眼,里面所有的景观都烙着劳动印记:五一广场、题目为《劳动创造未来》的劳模浮雕、劳模大道、振兴湖、工人山、劳模墙、劳模塑像。

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姐妹腼腆地请我帮忙拍照,绿柳映衬着她们脸上的红晕,画面漂亮。我问要不要与塑像合影,她们说谢谢,不用了,外地口音。“那边的花好看,去那边。”吸引她们的是风景。

吸引我的,则是一个人的歌声,“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

唱歌的人叫张庆秀,穿着蓝白条相间的POLO衫,米色长裤,白色皮鞋,手执话筒,表情投入。你不必刻意欣赏,稍稍驻足聆听,眼前就会产生画面,情不自禁哼唱,仿佛旁边伫立的机器人之父蒋新松塑像都沉浸其中。

1956年出生的张庆秀曾在沈阳地毯厂上班,“企业黄了,下岗了,再找工作。”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当年的阵痛未留任何疤痕。张庆秀是个乐观的人,唯一感觉遗憾的是当工人时没有机会好好发挥自己的歌唱才华,“换个单位,没多久又黄了,哪有心情唱。”下岗再就业在他身上屡次上演。

还有两年,张庆秀就能拿到退休金,儿子也长大工作,穿干净利索到劳动公园唱歌,就成了他最大的快乐。“穿得好赖很重要。瞧我这身,说是市委办公室的也有人信。”张庆秀目前给一家公司当保安,上一天歇一天。歇一天的时候,他就带着播放器、音箱、话筒,骑着电动车来这。“我这一天,三脱四换的,下午再来我就换一身别的衣服,不重样。”他手下还带着十几个歌手,都是工人出身,他也要求他们“收拾立整点”。

张庆秀问我是否喜欢唱歌,我说偶尔去KTV,“同一首歌,铁西挺大那个KTV,你要是去那,搜《我爱你中国》,就有我的版本。”唱歌,让这个辗转各行业打工的劳动者找到了久违的自豪和体面。

哀伤吉特巴

细数过劳模塑像,我沿着劳模路继续行走。这里太过热闹,音乐欢快节奏鲜明,舞者兴奋动作潇洒,他们跳的是近年来沈阳流行的吉特巴。男舞者特地把头发和皮鞋弄得油光崭亮,女舞者大都保守怕晒,帽子、太阳镜、口罩、披风、手套,至少戴两样,有时会刻意露出珍珠项链,或者高高盘起的头发,裙摆四散,即便穿牛仔裤也会是喇叭形带蕾丝边。大多数人的年龄在50岁左右。观众比舞者多,但面无表情,极少鼓掌。

苗条的陈大姐只跳了40分钟就要离开。我问她为什么不再跳会,她说自己还要上班。陈大姐是一家国有企业的正式工,但企业雇佣了很多临时人员,挤对得她们没活干,工资扣除保险只剩下500多块钱。好在单位不需要她早八晚五守着,陈大姐就给一户人家做钟点工,一个月有1500元的收入。

陈大姐只摘下太阳镜,她说自己年轻时挺好看,现在被生活折磨得没了模样。我看得见她的眉眼和皱纹,那里有曾经的青春靓丽,如今却残酷地融进了生活的苦楚艰辛。他的丈夫是公交司机,脾气不好,儿子在读高中,学习成绩一般。三口人住在50平方米的老式楼房。单调贫苦的生活容易勾起矛盾,去公园跳舞是最直接的导火索,所以她捂得严实。“我就喜欢跳舞,如果连这点权利都不给我,不如死了算了。”陈大姐说当年不少职工下岗,没少有女工陪人跳舞。她同情但坚决反对,舞蹈,即便是交谊舞,在她心里也是高贵的。只要有空,陈大姐就会来劳动公园跳一会,“有时也会被认出来,可能是一个厂子的或者邻居,但谁都不说破。”

与现在在这里的苦中作乐不同,曾经的劳动公园珍藏着陈大姐浪漫甜蜜的回忆。某个傍晚,她从劳动公园附近路过,被坏人拦住,幸好她现在的丈夫出现,英雄救美,就此结缘。丈夫那时在沈阳重型机器厂上班,技术工人,收入不错,会买门票带陈大姐到劳动公园里泛舟。陈大姐的家人都认为他有发展,好几个爱慕者不战而败。“当时追我最凶的那个,现在在工商部门上班,还是个领导呢!”唏嘘而已,并无遗憾,“他秃顶,大肚子。我老公就脾气不好,但身材还挺健壮。”陈大姐说这话时也许是害羞的,因为她不停地用手拽帽沿。

“我就盼着退休,退休的话工资比现在高,就不干钟点工了,也不想买房子,铁西房价噌噌涨,太贵了,买不起。跳舞,想跳几个钟头就跳几个钟头。”听了这话,我突然觉得这欢乐的舞蹈有些哀伤。

坐着等待退休

除了唱歌跳舞,劳动公园里还有许多健身器材,篮球场地和兵乓球案子供人们消遣娱乐。一起玩的人之间,有的相熟,有的陌生,但都会聊聊退休工资,聊聊儿女,也有人聊改革,聊拆迁,聊修路,时而爆出粗话。若我这样的生面孔靠近,他们会警惕地打量,然后有人中断群聊:“别净唠那些个臭氧层子话。”

有一位坐树底下乘凉的老师傅始终没吭声,蹙着眉头晒太阳。他也许在看热闹,也许在准备运动,也许根本是在卖呆儿。

老师傅曾是沈阳化工厂的职工,做配料,觉得对身体不好,就调去车队。没想到后来车队对外承包,他没有钱承包,就稀里糊涂下岗了。具体哪一年,他记不清,只记得当时政府鼓励他们不等不靠。

他还有四年才退休,现在每年要交将近7000元的养老保险,这是沈阳市职工自己交养老保险的最高一档,退休工资也相应最多。这部分钱由他已嫁人的双胞胎女儿负担。他已经不工作,之前在一家纸箱厂打工时,戴着手套操作不当,被机器绞断了食指、无名指和小指。厂长承担了医药费,并愿意赔偿,让他开价。这个老实巴交的下岗工人开了个自认为的大价“一万块”。厂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让他写个收条,他说自己吐口吐沫都是钉,决不反悔。厂长欢迎他再来上班,他说打死也不去了,看见机器心里哆嗦。后来有人给他出主意,打工伤官司,大概能获赔六七万。老师傅放弃了这个权利,尽管从法律上来讲他那个显失公平的收条无效。

“我现在每天都来劳动公园,就这么干呆着。手废了,心也废了。”孩提时,他也几乎每天来这里,他喜欢[堂

距] [堂距]水。“门票好像是一毛钱,不过我不花钱,附近小孩有几个花钱进公园玩的?”在他的记忆里,劳动公园并不属于劳动者,他们迎着太阳,成群结队地上班,一下班,就按响车铃,晃动饭盒,涌回当时最好的住宅区工人村。“白天职工宿舍空无一人,闲着乱晃的,就会被当作坏人。唉,我现在也闲着乱晃。”隐忍与自尊纠结在他的内心,所以,他只卖呆儿,不与人闲聊。

也许,四年后,他除了领到退休金,还能拿到拆迁补偿,那是一笔大价。老师傅等着靠着。

接近中午,一位老大娘带着个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来找老师傅,“姥爷,那墙上有你名字吗?”“有我就好了。那都是全国劳动模范。”“你劳动得不好吗?”“好,我劳动得好极了!”

本栏责编/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