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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种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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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秋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清明节。

雨是一只手,罩着世界,万物都在它怀里静谧又喧嚣地舞蹈;厄运是另一只手,它只俯下身子,轻轻捏了半下手指,吉秋的家就被它捻碎了。爸爸早上八点带着妈妈开车去给爷爷奶奶上坟,九点不到,就被一场车祸夺走了生命,永远隐去了身影。妈妈的躯壳虽然还在,不过她的心,已跟着爸爸一起飘向了乌有之乡,她连她唯一的女儿也不认得了,所以进了精神病院。

在雨的手指甲盖上,现在只剩了吉秋这个还不满十周岁的孩子,像一小撮尘垢,不断被她自己的泪水濡湿,又被风吹干,结果越团越紧,越缩越小。

本来清秀如三月麦苗、清新似四月麦穗、可爱饱满若五月麦粒的吉秋,如今已苍白成了十月的芦花,消瘦成了十一月的芦叶,干瘪成了十二月的芦秆。

芦花、芦叶、芦秆在命运的风暴里急遽飘旋,默默挣扎,最后,惶惶然、凄凄然被吹落到了浙西小城衢州南郊的外婆家。

这个所谓的家,除了外婆和院子里的六只鸡、四只鸭、两只鹅以及偷偷住在院墙下的一窝老鼠,再也没有其他家人了。

现在,添了吉秋和她的布娃娃秋叶,这个家,本来应该多了一些生机。可惜,吉秋那颗小小的心,已被那场不幸的车祸碾碎了。吉秋被悲伤锁住了笑声、歌声,甚至也被悲伤锁住了说话声。

她就像个不能听也不会说的小哑巴,整天只知道抱着秋叶坐在外婆门前发呆。

秋叶是三月三日吉秋生日时,爸爸买给她的礼物,一个两尺高的布娃娃,头上扎着飞扬的马尾辫,脚上蹬着圆头笨脑的大棉鞋,身上穿着粉红竖条纹的绒裤、白底红枫叶的布衣,还背着个枫叶形状的红色小书包呢!所以,妈妈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秋叶”,听上去,它就像是吉秋的亲妹妹哦。

三月三,离清明节正好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秋叶见过爸爸带吉秋去上学,见过妈妈带吉秋去学钢琴,见过爸爸妈妈跟吉秋一块儿去公园赏梅,去河边放风筝,去书店买书,去游乐园疯玩,更见过他们三人在家里开心地吃饭,睡觉,嬉闹。

可那场车祸,那辆从岔道口突然飙出的大货车,撞上了爸爸的小轿车,撞飞了爸爸的生命,撞散了妈妈的魂魄,也撞没了吉秋的笑靥吉秋的声音。

吉秋都来外婆家五天了,可她还是只肯抱着秋叶静静地发呆。

外婆也想静静地坐着发呆。她唯一的女婿死了,唯一的女儿在精神病院里。她已经七十岁了,她以前和老伴靠种菜为生,自从老伴死后,她的生活费除了政府每月补贴的60元老年补助金,全靠女儿、女婿的孝敬。女儿、女婿在省城杭州工作,曾多次邀请她去杭州居住,可她舍不得离开刚造起来没几年的新房子和小院子,所以每次都拒绝了。现在,女儿的家碎了,她怎能不心碎呢?

外婆其实多么想和吉秋一样,静静坐着发呆——只静静地坐着,舔舐自己的悲伤呀!

可她有吉秋,她必须站起来,必须动起来,必须忙起来,必须把外孙女从忧伤绝望的深井里拉出来。

于是,第六天上午,外婆从屋角找出了一大一小两柄生锈的锄头对吉秋说:“妹,跟外婆去种菜吧!”

“妹”发音接近“梅”,是衢州人对孩子的昵称,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是小是大,慈爱的长辈都爱这么叫小辈。虽然吉秋有正儿八经的大名,还有小名“祥祥”,可外婆好像从来就没有叫过她的大名小名。其实,原先在自己家里,妈妈也爱这么喊吉秋:“妹!”“妹!”“妹!”

以致喊得爸爸都几乎忘了吉秋还有名字,也跟着“妹”、“妹”、“妹”地乱叫起来。

刚才外婆的那声“妹”,像极了平日妈妈对她的呼唤。吉秋听了,麻木的神经仿佛被一柄鼓槌重重敲了一下,心啊肺啊肝啊全像大鼓小鼓那样剧烈颤动起来。

疼痛的鼓声在她的血脉里游走,最后,猛地撞开了她的喉咙,害她哇哇大哭起来。

“啊呀,你总算哭出声来了!”外婆一边用小石块磨着锄头上的铁锈,一边对吉秋大声说道,“妹呀,哭吧!哭个够,然后我们去种南瓜。南瓜可以煮着吃蒸着吃炒着吃,还可以晒干了做豆豉呢。今天我们就去种南瓜!”

“可是,呜呜,外婆,你不是,不是,呜呜,早没有菜地了吗?”

天啊,吉秋终于开口说话了!虽然言语里还夹着呜咽,可这带着哭腔的话,在外婆耳中无疑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仙乐,所以她听了,竟“哗”地扔下锄头,扑过来将吉秋紧紧、紧紧搂在怀里,泪流满面地说:“谢天谢地,我妹的魂总算回家了!谢天谢地!”

吉秋被外婆胖胖的胸部压住了鼻子、嘴巴,呼吸困难,当然也不能继续痛哭了,她不禁推了外婆一把,问:“没菜地,到哪里去种南瓜呀?”

“去公园呀!”外婆撩起衣襟擦干眼泪说。

“公园能种菜?”这下,吉秋是真的被外婆撩起了兴致。

“在健身公园最西头有片荒地,哪里谁也不管的,很多人都在那里收拾了自己的小菜园哪!我们走吧,我就不信,我们不能为我今早讨来的两根南瓜秧找到一个合适的家。”

“是吗?”吉秋半信半疑地一手抱着秋叶一手拎着小锄头跟外婆出了门。

向南跨过四五条小巷,再穿过一条大马路,就是健身公园的西部园区了。外公外婆的菜地本来就是在这里,可现在这里除了草和小树,哪有一棵菜呢?

有两种树正在一大片绿草地上大张旗鼓地开花,一种是槐树,开的不是普通的白花而是红花,一种是夹竹桃树,它们既开白花又开红花。那些红红白白的花朵,把公园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像春天妈妈正在这里办喜事嫁女儿。

看着眼前花儿草儿吹吹打打、柳丝扬絮飘飘舞舞的热闹场景,吉秋的眼里本已浮出一缕越变越暖的亮光,可是有对年轻夫妇扶着女儿学骑自行车的身影撞灭了吉秋刚刚被无边春色点亮的心灯。

“秋叶,为什么他们那么幸福,而我……”吉秋轻叹了一声,扔掉小锄头,像一棵在公园甬道边扎下了深深根须的冬青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怎么不走了?看,南瓜秧都快瘪掉了,我们要抓紧时间把它们种到土里去呀!”

“……”吉秋无声地看了外婆一眼。

外婆想再说点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又把嘴唇抿住了。

她从吉秋的眼神里看出,吉秋又掉进悲伤的深井里去了,一时半会,她这个老太婆是无力把小孙女捞上来的,所以只好先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