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之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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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七、预言
纪羽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那个谈笑风生、不知愁苦的女孩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他轻轻摇头，但望着她微微战抖的银弓，终于还是闭上双眼，默默点头。
“我不想要你的命，但我要未来。”
沉默了许久，旅听轻轻放下手中武器，微微笑了。那一箭收得自然，但纪羽知道，她在心中已经射出了那一箭，而且，无法回头。
星空下，他告诉她，他与文羽是师兄妹。多年前的一场瘟疫让他们的村子遭到了灭顶之灾，是羽生生用毒枪回他们的性命，自此便成了杀手。他与她的羽术天分都极高，师父就让他们一起修行，却在两人都已大成后才说出了一个预言。
羽若双生，必杀其一。
羽术本就是双修之法，只是须体质特异的人才得大成。共同修习的两人往往是～同失败，最多只有一人能够成功，他与文羽双双破关，在羽中还属首次，也是第一次验证了预言。修习羽术的代价极大，为保元气不泄，他们双足终身不能落地，否则元气大伤，羽术尽散，再也无法行走。而羽中能暂时克制这一点的护羽石……却只有一块。
这一次捉拿旅听的行动便是试炼。成功者可留在羽中接任首领，接手护羽石，失败者只能黯然退出，了此一生。所以他和她为了这一次任务，都用尽了心机与手段。
“可惜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的人，”纪羽看着唇角依然带着莫名笑意的旅听，心中涩然，却没有丝毫悔意，“骗一个陌生人很容易，可是当陌生人变成朋友，真话就成了伤害。了解得越多，我越下不了手，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
“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出乎他的意料，旅听并不惊讶也不动怒，只是悠悠然指出了一个事实，“你原本是想用我换文羽的未来，只是现在……你连我的未来也想保下。”
八、聆音
旅听的语声始终轻柔，却字字如惊雷敲在纪羽心上。因为她并没有说错，他一开始确实是想擒下旅听，用来交换护羽石交给文羽。因为他和她从来都是相依为命，亲如兄妹，他根本不曾动过与她相争的念头。
只是他也知道，她的羽术天分终究比他差了些，平日虽能勉强落地行走，却不能在空中发招伤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交给她很多帮手，只怕……是为了监视。为了她的未来，他不敢冒险，一定要亲手擒下旅听，交到她的手里。
这便是他最初的计划。可是越接近旅听，计划就偏离得越远，因为感情两字，无法估算。
可是此时的他并没有感慨太多，只是警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却不自觉地挪远了两步。“为什么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旅听并没有看他一眼，却将他心中所想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随即微微偏着头笑了，“纪小哥不要紧张，你没听到文羽走前说的聆音吗?”
“聆……音?”熟悉的“纪小哥”三个字舒缓了他的急切，纪羽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着这两个字。
“乱世无声，唯有聆音。”旅听好笑地看着依旧一脸警惕的纪羽，指指自己的耳朵，“我可以听到所有人心中的声音，这就是代价。”
心若要飞，凡身便不能落地；心若可听，凡世便须无音。纪羽突然明白，原来她当初知道有杀手跟踪便是靠聆音之法，而刚刚能成功找到敌人弱点，也是探听到了他们布的局。旅听，漫漫人生之旅，听的竟是心音。
可是她却无法听到世间最真最美的声音，这于她，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纪羽怔怔地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浑然忘记了自己的矛盾。还是旅听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一路上我都听着你的矛盾，你们的希望。不过……看起来你的师妹有些麻烦呢。”
九、叛羽
文羽有麻烦?纪羽一阵紧张，但一抬头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这样一个活泼的女孩，心中应该是藏不住事的吧。
所以他故意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和她只能有一个人拿到护羽石，她有麻烦，我不是正好?”
“是吗?那我这一路听到的一切……看来是假的了?”旅听凝神辨着他的唇语，笑意不变，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戏谑。纪羽这才想起她的聆音之术，脸不由得红一出白一阵，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他这一路所想，都是文羽。
他与她不是兄妹，但多年来同修羽术，相互扶持，感情却胜似血亲。所以他面这等情形才会如此矛盾：若是只为了自己，他早就会劝旅听离开，根本不会置她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可是她……那个唤了他十几年师兄的她，那个沉默而倔犟的她，她的未来，他无法不在乎。
他的心思旅听显然全都听到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淡淡的苦笑浮了上来：“一个宁愿背叛羽也要救师兄，一个宁愿把未来给师妹……你们的心思还真是有趣，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方呢?”
为什么不告诉方?
因为我们是师兄妹，既然是兄妹，又有什么可说的。
纪羽轻轻摇头，知道旅听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也就没有说出口。只是过了半晌才想起她说的第一句，顿时大惊失色：“她背叛羽?为什么?”
旅听明显怔了一下，很惊讶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发现吗?文羽动手时的掩饰?”
“掩饰?”纪羽怔了一怔，却发现自己竟回想不起当时文羽的行动，只有旅听执弓而立的小小身影。直到这时他才愕然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眼里已只有她。
“那些黑衣人要杀的不是我，是你。文羽几次出手也不是要杀我，而是……救你。”
清清淡淡的语声飘出，望着纪羽错愕的表情，旅听眉头一紧，清丽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说不出的落寞。
“救她最敬、也是最爱的师兄啊。”
十、情音
夜半，清冷的风还带着冬日未尽的寒意，丝丝浸入纪羽的心中。他不顾劳累独自向文羽退去的方向疾行，心中不断回响着旅听的声音。
“我和羽有过一些交情，所以早就认识文羽，只是她一直不知道我可以聆音。这一路她跟着我们，我早就把她的心音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她的计划，羽的计划。”
“因为你羽术的悟性太高，羽怕无法以护羽石控制你，所以真正的羽人后备只有文羽一人。你接到的命令是生擒下我，文羽接到的却是杀你。只是羽也知道她与你的关系，才派了这么多人手给她，名为相助，其实就是监视。”
“所以这两次我们才能这么容易就逃脱，但据我所知，那些人也发现不劲了，恐怕会文羽下手。”
“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我这一路听到最多的声音是，师兄，千万保重，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旅听慢慢低下了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纪羽心忧师妹，并没有在意。心急如焚地夜行了许久，他终于听到前方有轻微的嘈杂声，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冷而平静，正是文羽。
看来文羽没事。纪羽心倏地一松，却马上听到了熟悉的机簧之声，是针文羽!他想也不想扔下双拐，拔刀腾空而起，直向那些黑衣人冲去。忽地，他背后凉意涌现，生死刹
那，他不及思索就急坠下去，在离地二尺时堪堪稳住身形，这才避过了身后无声无息的一击!
只是他此刻心中的凉意，比方才更甚――方才背后的刺杀，是～枚银色的箭矢。
眼前紫羽飘起，文羽执剑以，背后碧衣翩然，旅听张弓相望。
满心的关切顿时都化了凄凉，纪羽幽幽飘浮着，凌空转身看着下方，淡淡吐出两个字。
“好局。”
十一、破局
事到如今，久经江湖的他自然知道自己中了计。一切都是假的，旅听他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为把他引入包围的诱饵，但他放不下文羽，居然这么简单就陷了进去。现在前有弓，后有弩，更有同修羽术的文羽相阻，今夜，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没有丝毫愤怒，只有一丝悲伤。他看着她手中银弓折射的月光，人在咫尺，心在天涯。
“没错，我和文羽早就布下了局，只等你自投罗网，万无一失地抓到你。”旅听的聆音依然精准，一字一句轻声道来，却如前次说出文羽心音一般，缓缓低下了头去。纪羽看着这情形，却似想到了什么，心中不解凝成的冰面咔嚓破碎，露出了让他无法想象、却又宁愿相信的猜测。
只是若他现在逃走，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猜得错了，却是再无机会。但望望旅听，再看看身后文羽眼中光芒，他的心慢慢沉静下来，终于，做出了决定。
如果连她们都不能相信，即使逃得性命，即使拿到护羽石，又有什么意义?纪羽唇边浅浅泛起一丝笑，决然……弃刀。
“如果这是真的，我情愿用自己的命换你们的幸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女子轻声说道，“可惜这是假的，虽然我想不出你们不得不做的理由，但是……我相信你们。”
他的话语随着短刀落地之声，分外有力。寂月皎皎，他看到旅听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一丝喜悦，回过身去，看到的却是向来冷漠的文羽双目盈泪，嘴角含笑，风一样掠过，坚定地护在了自己身前。
旅听神色明灭，许久，终于收起手中箭矢，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恭喜，你们破局了。”
十二、终途
挥手令黑衣人都退下，纪羽与文羽双双落了地，旅听这才说起此次试炼的真正目的。原来羽人双生的预言，还有另一半。
“若能同心，双生双行?”纪羽喃喃品味着，终于明白了一切，“不但要生擒你的任务是假的，要杀我的任务也是假的，你最根本的目的是要确认我和文羽是否能破这一局，以性命相托?”
“是啊，”旅听的表情却有些黯然，不复初见时的清灵模样，“我能聆音，分辨真假再容易不过。羽之双生其实很多，但真正通过试炼的，你们二人还是第一，恭喜。”
她淡然说着，起身便走。此时夜寒无风，她的背影显得极是孤寂，落在纪羽眼中，却不禁想到了自己第一眼在茶铺见到她时的感觉。
听得见一切，却听不到知心之语，她终究还是寂寞的。
他想追上去，可是却想起旅听曾说过的文羽心音：“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我这一路听到最多的声音是，师兄，千万保重，我……喜欢你。”
这句话……应该是真的吧，他惘然想着，看着身边若有所思的文羽，犹豫之后依然加快了脚步：“小听!”
好久没有唤出这个熟悉的名字，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几分生疏。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身法虽快，却有人风一样掠过，抢在了自己前面拦住。
是文羽，纪羽一怔止住脚步，神色复杂，叹气道：“不――”
“我喜欢你，”，文羽却不等他说完便冷冷打断，一如既往的冷漠。但随即，她的语声柔和起来，
“因为你是我的兄长，唯一和我相伴的羽人。”
纪羽眼中惊喜徐徐升起，快步追了上去，身后文羽的声音轻轻漾起。
“喜欢不一定是爱，可我知道，她是。”
碧色的身影就在眼前，纪羽微微笑着，牵住她的手。
羽之旅，终至终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