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女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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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是得到就是学到》
Melody,就是他投寄卡片的对象吧,她说,她收到了他的卡片,她很喜欢,会把它当成珍藏。
他们两个人原来早就认识了。晓燕有点不是滋味――也许,这个博客只是两人的恋爱博客而已,她这个闲人,就像是个误闯别人住宅的傻子,不知自己来凑什么热闹。
他在博客里为Melody回的信,更证明了晓燕的想法。
“既然你暂时想保持神秘,不能和我见面,那么,可不可以把近照再寄给我一些?”
这使晓燕更加肯定Melody正是Wen暗恋的对象,或许是他的网友吧。躲在暗处的她多少有些嫉妒,Melody真是个幸运的女孩,还没见面,Wen就已经对她这样表露心迹。
Wen应该看过她的照片吧,她一定长得很甜美,笑起来春天也会跟着一起微笑才对。
晓燕看看镜子,多少有点伤心。二十岁,没有用过化妆品,脸色总是很苍白,因为晚睡,总有着黑眼圈。最糟糕的是,她两眼黯淡无光,姐姐曾经说她虽然是个清秀的女孩,但灵魂里根本躲着一个糟老头。
她想,没错,上辈子她大概是个落魄的拾荒者。永远不敢大胆去要自己要的东西,只能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捡拾一些剩余的厨余。因为这个悲哀的想法,她这一天的创作都和吃剩的鱼骨头和苍蝇有关系。她开始用鱼骨头和大头苍蝇当灵感作画了。
意外的是,这批帽子拯救了她的经济困境。一个买家全数订购,他说他是个地下乐团的歌手,正需要这么酷的东西。
Wen应该也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他的第二封信,马上证明了她的猜测。
“Swallow姐姐:
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从小也没有兄弟姐妹,可以把你当姐姐吗?最近有件事,很想请教你的看法。我心里很喜欢一个女生,她应该是热情开朗的,可是她不愿意见我。
你可不可以用女性的直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失恋了,心情很沮丧,还好,她开始在我们杂志的网站上留言,说她很喜欢我的作品,让我整个人振作了起来――我和她通了几封信,她像你一样,总是在鼓励我,我也曾经送过她小礼物什么的……有一天,我告诉她我感冒了,竟然在我家信箱里收到她送来的感冒药。她分明很关心我,可是,她为什么不见我呢?”
“也许她是个恐龙妹,所以才不见你。”晓燕想。自己幸灾乐祸地笑了。她想他搞错了,感冒药是她送的才对。
不过,Melody不是恐龙妹。这封信附着几个档案,里头有她的照片,一个美少女,瓜子脸上有一双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镜头装可爱。都是Melody的自拍生活照。
确实是个很春天的女孩,任何男孩子都会喜欢她的。
晓燕照了照镜子,叹了一口气,把桌前的镜子翻到背面去。
什么时候她才有变得可爱的一天?人见人爱的梦好像离她很远,打从读书时开始,不太爱说话的她,总是被视为怪里怪气的,还有同学说:“她什么,她又不漂亮,成绩也不好。”她不是,只是不知道,怎么样说话才能够讨人欢喜,不说话的她是自在的,像一座静静的湖,大大的眼看起来像在瞪人似的。
悲惨的求学生涯,除了美术课之外,她像一个大型垃圾坐在教室里头,同学们总会忘记她的存在。
“Dear Wen:
不要灰心,漂亮的女生总是比较矜持的。她应该想考验你的诚意吧,加油啊。
默默为你祝福的Swallow”
在信的背后,她总会留下她的标记,那只冷冷的燕子。
写下这行字时,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苦味从她的心脏里涌出来。
那天晚上她出去买东西吃的时候,与正要回家的Wen擦肩而过。她戴着自己画的棒球帽,Wen猛然回头对她说:“噢,帽子很酷啊。哪里买的?”
她低着头,吓得加紧脚步离开。然后,为自己的举止懊悔不已――天哪,她这么激动,一定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变态,下次再也不愿意和她打招呼了。
她猜想,他一定是个很认真工作的男生。回房间后,很少听到他再度出门的声音。每一天早上,总可以发现他丢在回收纸垃圾筒里的废弃草稿。
她虽然没有进过他的房间,但也可以确定,他必然是个爱干净的男生,每天一定要把屋内的东西清得干干净净才出门。
除了每天早上看看他留下什么垃圾之外,接到Wen的问候信,变成她快乐的泉源。他和她聊天的内容,多半倾吐着对Melody的感情。
那天,她在他的博客上,知道了他的生日。他写了一篇“寂寞的二十三岁生日”。他的生日是三月一日,原来,是个双鱼座男孩。
“那么,我来画一群鱼。”当天,晓燕画的帽子都是鱼。大大小小的怪鱼。不知道为什么,她画的鱼总是可爱不起来,有的有着狰狞的眼睛,有的甚至长了手脚,有的有细小的头和庞大的身躯。
曾有个美术老师说她“很有创意”,可是“你年纪还这么小,可不可以画一些让人愉快、有一点希望的东西呢?”
晓燕不是故意的。创作时她觉得她不是自己,好像有一头怪物,同时兼着恐怖感和亲切感的怪物,住在她的身体里头,指挥着她,画得兴高采烈时她会陷入某种恍惚的状态,她只是把笔借给那一头怪物而已。她也指挥不了自己。
双鱼座男孩。网络星座专家说,他们多愁善感,很有才华,而且深具同情心。
她想送他帽子,却怕他认出自己。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送他生日蛋糕。为了蛋糕,在他生日的前一天,她到面包店找姐姐。
“怎么了?忽然来找我?”姐姐正在挤奶油,看见她出现,非常讶异。
“我的朋友生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蛋糕,我自己……把花挤上去?”她曾经当过姐姐的工读生,知道怎么样在蛋糕上挤出花样来。姐姐曾赞美她有天分呢。
“你有朋友呀?”姐姐故作惊讶。
“……嗯……”她低着头。
“开你玩笑的啦。”姐姐说:“喏,你高兴怎么弄就怎么弄,我去招呼生意了。”
她向姐姐要了一个八寸蛋糕,很奢侈地把它切成两条鱼的立体形状,上头写着“生日快乐”,蛋糕表皮像刺青一样地镶着两条花纹缛丽的鱼身。
“尽量弄可爱一点好吗?是人家的生日呢。”她喃喃自语地说。
“晓燕,你谈恋爱了是不是?哇,自己来做蛋糕呢,送给男朋友的吧。”正在端详完成图时,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手里的挤奶油器差点掉在地上。奶油喷在她的T恤上。
原来是下班后来帮姐姐顾店的姐夫。姐夫的嗓门很大,对她笑着:“等一下我要去买晚饭给你姐吃,要帮你买一份吗?”
“不……不用……”
晓燕没有答腔,头都快低进鲜奶油里。
“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很自闭的。这么笑她,搞不好她一年不敢见你。”姐姐在姐夫臂弯里盈盈地笑着。
她赶紧找理由跑掉了。
为了怕蛋糕坏掉,她只能把它放在冰箱里。晚上,她竖起耳朵听他什么时候回家。
听到他合上门时,她又静静等了五分钟,悄悄地打开房门,按了他的门铃。叮咚……
“谁呀?”
听到他回话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脏差点跳出来。不过,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力度掩上了门,溜回自己的房间里。
不只心脏跳得很快,视线上方还出现了无数的白色小星星,过度紧张时,总会这个样子,以前她还因此晕倒了好几次呢。晓燕躺在床上直喘气。再等十分钟,蛋糕不见了。
半夜里,她收到了他的电子邮件。
信上说,自己房间的门口有个不明的生日蛋糕,不知道是谁送的。上头的花纹很特别,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生日蛋糕”,很有艺术气质。或许是神秘的Melody送的吧。
他在犹豫,蛋糕吃掉里头有毒怎么办呢?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谁会安心地吃掉一个匿名蛋糕呢?
为了补救,她回信时再三安慰他,一定是Melody送的吧。她不喜欢说谎。
“她一定很喜欢你,所以才会呕心沥血,做了一个蛋糕来送你吧。”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着,不假思索地打出这一行字。
过几天,他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他曾经把图寄给英国的一家插画家经纪公司。现在有某家英国的出版社,看上了他的插画,希望他能够帮他们的一本幻想小说画插图。只不过,人家给的截稿日期很短,恐怕以后每天都会睡眠不足了。
她,Swallow姐姐,鼓励他把这个案子接下来,这是个好机会,“我看准你的潜力”的。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像Melody一样,满纸崇拜。不过,鼓励他的时候,她觉得很愉快,心里有一股暖流似的。
晓燕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像小偷一样闯入人家的房间里。
如果不是有天意外――发现他把自己的备份钥匙藏在门口那盆黄金葛里的话。
黄金葛不需要太常浇水,但缺水后还是会显得奄奄一息。那个下午,她好心帮他浇水,意外地发现,在供黄金葛攀爬的蛇木中有个小洞,洞里有一把钥匙栖息。
算一算才下午两点,他绝对不会在这时候回来的。
她忍不住拿了钥匙试试看,房门打开了。
好干净的房间。格局和她的房间一模一样,但这个房间像另一个世界。里头除了他的大型工作桌和计算机设备之外,只有一张白色的床,连棉被也是白色的。衣橱里都是白衬衫和牛仔裤,书橱的档案夹里,他个人的作品档案摆得整整齐齐的。
相较之下,自己好像住在垃圾堆里。
唯一不太整齐的东西,是一件披挂在椅子上的白衬衫。她蹲下身子,嗅出了他的味道。除了洗衣剂的气味外,这一件衬衫还有着他淡淡的味道。
他果然正在为一本英文幻想小说画插图。桌上已完成的草图,都是各种奇妙的机器人。看来他是个认真工作的插画者,二十张插图都已经完成了大概的轮廓图。
他的人物造型,总是浑圆可爱的。
这些机器人给了她新的灵感。或许,今天就画机器人吧。
好像鬼迷心窍一样,她打开了他的计算机。他的收信匣里,有他和出版社通讯的信件。一个月内要画二十张插图,的确是沉重的工作。
她也发现,他确实没什么朋友。信箱里躺着几封和工作有关的信,或别人转寄的邮件。Melody甚至不在他的联络人里。Melody真是个神秘的女孩。她想。“难道她只想一辈子当他的网友吗?”
Swallow的信还在收件箱里,没有被删掉,这或许可以证明他很重视自己吧。
她陶醉在自己的想法中,和他的白衬衫翩翩跳起舞来。假想他就在白衬衫里。他的手是温暖的,像春风一样温暖,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几分钟后,她离开了自己的幻境,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现实总不如想像美好,她心里一直担心着是不是会被大楼里的隐藏式摄像机拍到,会不会有警察上门来找她呢?
果然,他相信蛋糕都是Melody送的。“你真是费心了,不但把蛋糕送到我家,第二天,我又收到了你的另一个大蛋糕――已经给同事们分享了,大家都很羡慕我。你给了我双重惊喜,很感谢你。你真的不愿意见我吗?”
他说,他最喜欢的是那个长得很有创意的双鱼座蛋糕,很有创意。
奇怪的是,Melody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说:“谢谢,相信我,我会默默地关心你。”
没关系。晓燕安慰自己,他不知道那个生日蛋糕是她做的,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
那个晚上,她头一次作了一个。她和他一起躺在那张白色的床上头,他把她拥入怀里。她知道梦是假的,但是那个拥抱却很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