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光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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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对喻苏的背叛当做是朋友的好意来看待。
其实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
那不过是一个我内心深埋着对喻苏的嫉妒。
富有的家境或者是受到瞩目的事迹。
――也或许是习惯了循规蹈矩的我所没有的勇气。
怎么说呢，那个悄然种下名为嫉妒的种子，竟然覆盖住了我们自以为是茁壮成长的友谊大树。
或许就是因为内心这样的阴暗，我始终没办法像喻苏一样，拥有白昼一般的光亮。
1
和喻苏的熟识，完全是我没想到的事。
那天下午烦闷的政治课让人昏昏欲睡，隔壁班突然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就看到他们班的化学老师捂着头出来，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触目惊心地滴了一地。
而后喻苏就被闻声赶去的老师给扯着手臂拉了出来，一群老师围着喻苏破口大骂，而她却咬着嘴唇仰着脖子一言不发，就像一头倔犟的牛犊，说什么都不愿意低头。
事情越演越大，围观者逐渐增多，教导主任朝看热闹的学生吼了两句，就带着喻苏走了。
放学的时候我去老师办公室交收上去的作业，回来时经过转角，突然被吓了一跳。
喻苏穿着白色T恤的背影在逆光里面显得极为无助，就这么坐在楼梯上，头埋在双臂间。
同情心或者是好奇心使然，我从书包里抽了纸巾递过去：“喂，你哭了?”
她猛然抬头，眼里带着深深的防备。虽然没有哭，可是眼眶还是红红的，小白兔一般带着委屈，她皱起眉头：“没有。”
我自觉多事，就悻悻地把纸收了回去，“哦”了一声打算继续下我的楼梯。
哪知道她在后面叫住我：“喂，你等一下。”
要是换做平时，遇到这个全校闻名的小飞妹对我说这句话，我肯定会联想到是不是我哪里招惹到她了而要大祸临头，可是我竟然第一次壮着胆子停了下来，毫不畏惧地看着她：“干嘛?”
“还是把纸巾给我吧。”她鼓着嘴，别扭地说道。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要扑哧一声笑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
2
喻苏理所当然地被停课察看了。
但是据说她父母当初给学校捐了钱，所以就算情节再严重，也不至于退学。
人人说起她，都会带着羡慕和鄙视的神情咂咂嘴，啧啧喷，飞扬跋扈的宫二代。
我照常背着书包去上我的学，除了汽车在半路抛锚让我不得不打电话给班主任通报迟到这件事，几乎没什么能够影响我的心情。
也或许就因为这迟到的十五分钟，让我看到了在校门口的喻苏。
那时的她不是小兔子，恢复了以往粗着嗓子和老师叫嚣的火爆脾气，直着脖子朝和她僵持着的一个中年男人叫道：“我是绝对不会道歉的!”
“啪”的一下，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一巴掌甩到喻苏的脸上。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挥一下见义勇为的精神上去替她解围，只见那时间喻苏已经转身朝我这边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就开始狂奔。
那一定是一个看起来极为狗血的画面。
两个人没命地跑着，她紧紧牵着我的手，但事实就是，这没头没脑的逃亡，根本就没经过我的同意。
最后停下来的地方是我从没来过的街道，喻苏双手插在腰间不停喘气，被打肿的脸赫然一个清晰可见的五指印，再细细看，她的手臂上也遍布着点点淤青。
我盯着她的伤不说话，她倒像是没事一样摆摆手，得意地对着我晃：“怎么样，这就是包身工勇斗资产阶级地主的光荣勋章!”
那个瞬间，我真想一掌拍在她的脑袋上，最好能狠狠把她给打哭，也不至于是现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淡然伪装。
3
于是我的请假内容从迟到变成突发肠胃炎正吐得死去活来。
成功骗过老师，我就跟在喻苏的身后像个乖巧而强壮的跟班。是的，我一米六的身高搭配六十公斤的体重，站在和我同等身高，却大概只有四十五公斤左右的喻苏身边，怎么看来，我都比她彪悍许多。
她推着超市里的购物车，豪气万丈地朝车子里扔零食。
我也跟着她往里面砸我爱吃的零食，她看着我笑了笑示意我做得好，我便更加卖力地放着。
在打包凉菜的时候，那大婶瞥了我一眼然后给别的顾客先称，甚至默许了别人的插队行为。
我抱着那堆装好的凉菜气鼓鼓站在拥挤的人群外，但是我向来是没有我的长相那么勇敢，所以我退缩了，正打算慢慢等着人少一些。
喻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高傲得像个公主样，一把推开了站在我前面的人群，径直走到那个大婶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喂，欧巴桑，你没有看到是人家先来的么?”
大婶鼻子里冷哼一下：“没看见，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
“你……”喻苏气得说不出话，双拳捏在一起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
人渐渐多了过来，不少都在抱怨喻苏的野蛮，我赶紧上前拉住她：“算了，吃她的东西我觉得真自降身价。”
“唉唉，你这小丫头怎么这样说话的!”
她还没讲完，我就拉着喻苏走开了。
喻苏对我只会逞嘴上之快非常不满，双手抱在胸口瞪着我。
我把眼睛瞟到别处
“其实也没什么的。”
霎时，喻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坏笑起来，牵着我重新走到了凉菜档。
此时人少了一些，喻苏指着一只手撕鸡说：“给我来一只，撕碎点，料放多点。”
大婶嘴里不屑地嘟囔着，但是还是按照着喻苏说的话把手撕鸡弄碎，在喻苏强调了三次之后给那只手撕鸡加了足足两倍的料进去。
喻苏满意地接过那只鸡的时候还低眉顺眼地说了句谢谢，我正想着她是不是被她爹那一巴掌给扇傻了，就看到喻苏把那袋手撕鸡往凉菜档旁边的一个档口一放，提高了音量说：“哎哟我又不想要了。”
大婶后来的抱怨也因为喻苏眼疾手快拉着我跑而没听到。
就只剩我俩“嘻嘻哈哈”路笑着。
直到现在我都在想，或许那袋手撕鸡并不会给那个看不起我们的大婶任何影响，只是我们总是需要一些什么方式来平息内心的愤懑。
而在我看来最为迫切的，就是喻苏。
4
喻苏重回课堂之后，变得异常乖巧。
我问她原因时，她嘴里咬着冰淇淋说：“为了能够离开那里。”
她带着厌恶的神情说的那里，是她的家。
知道喻苏叛逆的原因，是我无意和她提起大家给她的评价时，她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差点就要哭出来。
在大家眼里，她是和老师对着干的头号不良分子，穿着不符合一个高中生的衣服，在老师面前扯着嗓子把校歌的歌词搭配上《爱情买卖》的旋律。
脾气火爆，打人事件时时发生。
典型的目中无人的富二代。
可是喻苏却拉着我说：“林星，你知道我的小名是什么么?”
我摇摇头。
她眼眶红红地说：“我叫多多。”
我正打算借机挖苦一下她富有少女气息的小名，可是她第一次卸下了嬉皮笑脸的面具说“有这样一个小女孩，她的父母为了生儿子，所以才在生了她的姐姐之后又生下她，最后小女孩的父母总算得到了一个儿子。可是小女孩的父母觉得一个大女儿和个小儿子已经足够了，就觉得那个二女儿是多余的了。”
我倏忽哑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喻苏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是什么原因，可
以让小女孩的父母舍得让自己刚出生一个星期的小孩子寄养到离他们十万八千里远的他乡一放就是十年，可是却不顾自己政府职员的工作而将自己的儿子留在身边呢。”
喻苏像是很苦恼地看着我说：“林星，你知道当那个小女孩千方百计让自己优秀起来，甚至刻苦学习考进了重点高中仍然得不到关注的那一刻的心情么?你满怀期待捧着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拿给他们看，可是他们却为了自己小儿子的数学成绩终于从五十变成了五十五而欣喜不已，你知道那一刻，小女孩的心里在想什么么?”
我知道，也或许不知道。
喻苏说，她想逃跑。
5
由于喻苏的成绩开始好转，连带着我都受到了表扬。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表彰大会过了之后，班主任把我喊到办公室给我使眼色“林星，你自己学习就好，不要和那样的小太妹走那么近，影响不好。”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喻苏承担着什么样的不公。
就算是以自己的努力考进学校，依然会被说成砸钱。
就算想要好好学习改过自新，依然会被投怀疑的目光。
就像白昼的光，即使用尽了力气发光发热，也依旧不被注视。
那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啊。
我像是受到了连带感染一样，红着脸对班主任说：“喻苏才不是小太妹，你少血口喷人。”
当然，一时的豪气也让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获得了写检讨的机会。
放学的时候我坐在教室咬笔杆子，喻苏坐在我身边沉默着不说话。
我推了推她：“别生气了，就算写检讨也可以锻炼我的文笔，这是一次试炼。”
她用力地一掌拍在我头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摇头：“!”
为了不再让她自责，我死皮赖脸把检讨纸递到她面前向她讨教：“你说，这检讨也要有起承转合四大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什么的……”
喻苏总算把板着的脸改成了无可奈何的笑，推着我说：“下次别那么冲动了，你惹急了班主任保送名单还要不要了?”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伸手一撩头发：“姐靠的是本事”
她却看着我，然后扑过来抱住我，力气大得差点把我勒断气。
我挣扎着嚷道：“你轻点!姐姐我要归天了!”
她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可还是抱着我：“林星，遇见你真好啊。”
可是喻苏你又怎么会知道，一直默默以优等生的姿态活在众人眼中的我，好像有如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目光，都只是因为我太过平凡而普通。
我习惯了在长辈面前做出乖巧的样子，习惯了对不良行为皱眉敬而远之，习惯了沉默着接受各种不公，早就磨平了棱角，挫去了锐气。
这样的我，是何等的让我厌恶。
6
那时的我心想着，不管无论如何，我还有喻苏。
就算我再平凡普通，可是我还有着独特的喻苏。
当喻苏在期末考拿下年级第二的成绩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她一蹦跳的挑着眉从教导主任手中接过成绩单。
她的成绩单在我面前晃着：“林星你看，我没让你丢脸吧。这样，他们就再也没有借口阻碍我俩伟大的革命友谊。”
我陪她笑着笑着，却沉默了。
而喻苏在半夜三更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恰巧也没有睡着。
她的声音里带着嘶哑和哭腔，第一次那么无助，她说：“林星，怎么办7我爸说要送我去英国读封闭式的女子寄宿学校，连带着直接升入那所高中的大学。我不想走，怎么办?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咬着下唇，听她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吐出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好一阵，喻苏总算停止了哭泣，带着异常坚定的声音告诉我：“林星，我得逃。你一直都知道我迟早会逃离这里，所以，现在就是时候。”
“……你要去哪?什么时候?”我慢慢地问她。
喻苏想了一会说：“我得先从这里出去，哪里都好，去外面躲一阵。林星，我身上的钱不一定够，等我安顿好了给你打电话，你先借我点钱好么?”
我握着电话的听筒点头：“好。”
我听到喻苏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林星，你真好。”
可是喻苏，如果你知道我们会在未来经历什么事的时候，你一定是痛恨自己说过这句话的。
对吧。
7
大约个星期之后，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然后到了约好的咖啡厅里碰头，我看到了整整一个星期未见的喻苏。
冬天的风把她的鼻头冻得有些发红，头发也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带着几丝憔悴，可是在看见我之后立即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如月牙一般，透着澄亮。
“林星，我想死你了!”我刚一坐下，她差点没隔着桌子扑过来。
“呵呵，我也是。”我踌躇不安地面对着她的热情，甚至没办法装出一个合适的笑容来面对。
“怎么样，我失踪了一个星期，我家老头子一定在学校闹翻了吧……”喻苏的话没说完，在看到随后从咖啡厅大门进来的几个人之后变了脸色，抓起放在一旁的包就想夺路而逃。
我只能愣愣看着她刚站起来走了没几步，就被围上来的父母和亲戚抓了个正着。
而后她就忽然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般，冷眼看着她的母亲朝我道谢，看着我虚情假意地说着不客气。
喻苏的父亲拉着她的胳膊带她走。
她突然回过身看着我说：“林星，我记得那时候我和你一起背书讨论瓮中捉鳖这个词，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喻苏的声音不大，甚至听不出语气。
可是我却在她和家人离开之后流下了眼泪。
喻苏，即便我知道这是你想要告诉我，你并不怪我。
我们向来不适合情意绵绵的肉麻台词，谁受了委屈都是彼此挖苦着来逗笑对方。这似乎已经成为我的相处模式一样，哪怕现在，你所信任的人背叛了你，你都选择了原谅。
一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对喻苏的背叛当做是朋友的好意来看待。
其实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
那不过是一个我内心深埋着对喻苏的嫉妒。
富有的家境或者是受到瞩目的事迹。
――也或许是习惯了循规蹈矩的我所没有的勇气。
怎么说呢，那个悄然种下名为嫉妒的种子，竟然覆盖住了我们自以为是茁壮成长的友谊大树。
或许就是因为内心这样的阴暗，我始终没办法像喻苏一样，拥有白昼一般的光亮。
喻苏后来到底有没有去英国，我并不知晓。
只是在不记得哪一个暑假收到了一封没有署上地址的信，里面装着一张明信片。
上面只有一句话。
――林星，你曾经是我最耀眼的星光。
我突然笑了，然后又哭了。
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在时光的道路上，放开了彼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