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学与教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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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世界上只有两大学科，一类是关于宇宙的学问，一类是关于人的学问。文史哲的主体部分都是研究人的，教育学是研究人的学问。教育学有五公理，分别是潜在公理、能动公理、反身公理、美学公理、中介公理，即人学五公理。

关键词：人；人学；教育学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14）01-0124-04

收稿日期：2013-12-25

作者简介：张楚廷（1937-），男，湖北天门人，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名誉校长，主要从事教育哲学、高等教育学的研究。

教育学到底属于哪一类学科？

人文还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我在《教育研究》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教育学属于人文科学》。有人发文章反驳，我认为反驳是没什么道理的。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我的文章，有人反对我的文章，有各种不同观点的人关注，这让我很高兴。

有一种观点认为，人在社会之中，所以人文科学也就是社会科学。按照这种观点，社会也在自然之中，那社会科学也变成自然科学了。人也在自然之中，按此逻辑，人文科学也是自然科学了。但是这个逻辑好像说不过去。

还有人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类学科，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排除了人文科学。这个影响很大，影响到中国学界。现在一般大学的学报，只有社会科学版和自然科学版，没有人文科学版。科学院也只有两种，一是中国科学院，即自然科学院，一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却没有中国人文科学院，等等，一系列的影响产生了。

在讲只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时候，我们可以问思维科学属于哪一类？思维科学的具体名字叫逻辑学，包括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两个方面。两者都是讲思维的，形式逻辑是讲“一是一，二是二”；辩证逻辑是讲“一有时候不是一，二有时候不是二”。那逻辑学是社会科学吗？跟社会科学没关系，更不是自然科学。所以，把科学只划分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是有毛病的。

科学就只有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三大类吗？还有别的吗？现在我们要问：数学属于哪一类科学？数学谁都不属于。数学既不属于社会科学，也不属于自然科学。数学描述自然，但数学也描述社会，描述社会各种各样的现象，也描述人的现象，描述历史也可以，更不用说描述社会现象的运行（比如说经济和管理，都可用到数学描述）。如果数学描述自然科学就认为它属于自然科学，那么按照同样的道理，它也属于社会科学。其实它都不属于，它只是描述而已。它也不属于人文学科。

数学来自哪里？比如说几何从哪里来？有人说尼罗河经常地泛滥，泛滥后需要反复测量，这样就产生了几何。那我们的黄河也是泛滥区，为什么就没有产生几何学呢？这种解释是很可笑的。

恰好数学是来自人的心灵，它不来自自然，不来自社会。历史可以证明。比如说希腊人，希腊人把数学看成是哲学，而哲学与自然科学无直接关系。从希腊哲学家一直到近代的笛卡尔，都认为世界是一本书，宇宙是一本书，而这本书是由数学写成的。有着如此的信仰，他们这样看待数学，那不只是描述自然和社会的。数学中无数的定律和公式，它没有具体的对象。我们经常提数学的模型，曾经有个故事，说大学讲微分时，到处去找微分，但是到处都找不到微分在哪里。微分只有在思辨中存在。

“数学是人文的近亲”。近亲反过来说就是“亲近”，就是亲戚了，就是说关系很亲密。数学跟自然也亲，但没那么近，跟社会也不“近”。数学是撇开所有具体对象的。

反驳者认为：教育学不属于人文科，属于综合科学。在这里，概念搞错了。因为在学科目录里面没有综合科学，综合科学属于哪一类啊？好多学科都带有综合性，教育学也带有综合性，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都有综合性。用一个糊涂的概念，说教育学属于综合科学，还有许多交叉学科，他们都不属于基本学科的范畴。把教育学说成是那样的学科，是把教育学从基本学科里面剔除出去了，这是一种非常不恰当的说法。

正式的学科目录上没有“人学”，教育学在目录上是有的。“人学”从字面上理解是“关于人的学问”，它的范畴非常宽。世界上只有两大学科，一是关于物质的学问，一类是关于精神的学问。换句话说，一类是关于宇宙的学问，一类是关于人的学问。可以考虑一个问题，哪一类学问我们研究起来更困难？

现在来看看宇宙起源的问题，尽管很难，现在很清楚，彻底弄明白了。有了希格斯的学说，就清楚了。人是怎么起源的，我们还是完全不清楚。从结果来看，一个研究非常困难，但是结果非常清楚；另一个似乎不难但是结果完全不清楚。人从何而来？尤其人的意识从何而来？还远没有弄清楚。你也可以说，人是一个小宇宙，大宇宙搞清楚了，小宇宙仍然没弄明白。“人是一个小宇宙”，这是雅斯贝尔斯说的。

宇宙从何而来？这个问题源于康德的一个猜想，宇宙是大爆炸产生的。康德的猜想是如何被证明的？最近有人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是一个英国科学家。著名的“希格斯猜想”认为宇宙起源于一种粒子――“希格斯粒子”，也戏称“上帝粒子”。那个粒子居然被欧洲的一个实验室证明了。找到了这个粒子，一找到就获得了诺贝尔奖。

这就是宇宙从哪里来的，到现在已经基本上弄明白了。人是从哪里来的啊？完全弄不明白。所以就说，“人学”更困难。世界上两大学说，一个是宇宙的学说，一个是人的学说，两相比较，人的学说困难无比。但是即便非常困难，我们还是必须研究。正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都不清楚，所以特别需要研究，特别需要研究这种特别困难的问题。

研究人的学问的学说有哪些？“人学”是个很宽泛的范围，我们现在的学科目录上哪些是直接研究人的，哪些是间接研究人的？文学是不是研究人的呢？文学的主体是人。小说有没有不描述人的啊？没有。小说里面都有主人公，而且还有配角或背后的人。《红楼梦》里有几百个人。文学主要是描述人的，描述人间悲喜，描述那个奇妙无比的内心世界，而且是永远写不完的。人的内心是如此丰富，文学是永远表达不完的。所以不用担心有一天文学会戛然而止，没有的事。它是一个无穷的宝库，有取之不尽的素材。“人学”仅在文学领域就已是如此一个浩瀚的海洋。

史学主要研究什么？

史学可以说研究一切。什么都研究，因为“一切都在历史之中”。你研究任何东西，都是在研究历史。

我跟历史学的教授讨论过，我说史学的主要内容是讲人的历史，这一点大家都赞同。历史学主要是写人的历史，主要是人物史，而且主要是英雄史，当然还有“坏蛋史”。“反面英雄”也是英雄，一类是正英雄，一类是负英雄。这就是人物史。

历史学教授无一不认为史学主要是研究人的，也就是“唯心史”，就是研究人的“心”是如何跳动的。这是史学。

我们特别说下哲学。哲学主要研究什么呢？

地球活了50亿年。鸟有接近一亿年的历史了。

人类的历史呢？现在考古学证明，人类有380万年。最近的一次考古又把数字扩大了两万年，因为有了新化石的发现，把人的历史延长为382万年了。

382万年是起码的了。再发现比这个时间短的不算，比这个长的才算。人类的历史很短啊！正好历史说明：对有如此之长历史的宇宙我们居然搞清楚了，但是对只有如此之短历史的人类我们不清楚。人学是多么神圣，多么神秘，多么值得研究，多么值得大家去品味啊！人学与心理学，还有教育学，更是密切相关。

现在说哲学。哲学之中有自然哲学，或科学哲学。这个哲学不是研究人的，是人去研究的，但对象不是人。哲学的主体究竟是研究自然，研究人，还是研究社会啊？语言哲学是属于什么的呢？属于哪一大类的哲学？逻辑学也算哲学，它是属于哪一类的哲学？这都是关于人的哲学。

哲学的主体是关于人的？自然的？还是关于社会的？哲学主要研究的肯定是人。概括一下就是，文史哲的主体部分都是研究人的。从不同的方面来研究人：从历史研究人的是史学，从精神层面描述人的是文学，从万种不同的角度研究人的，这就是哲学。这个哲学在古希腊是很宽的，心理学、物理学在古希腊都有，但全都属于哲学，后来心理学分离出来了。到了1899年有了冯特的实验心理学，心理学便从哲学的母体分离出来了。物理学出了牛顿以后，也从哲学中分离出来了，独立成学科。而这些以前都属于哲学范畴的，都是哲思的结果。物理学出了牛顿，大家都知道牛顿是科学家、数学家，还有什么家啊？他也是哲学家，很了不起的哲学家。他把他的学说称为自然哲学。

哲学并不是一个给人以结论的科学。它给人以什么呢？它不告诉你结论，它不告诉你因果在哪里。它告诉你什么呢？

哲学这个词的英语怎么读的？是philosophy吧，这个词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前面那个“philo”是智慧的意思，“sophy”是朋友的意思。哲学是“智慧的朋友”。古希腊的原词就是这样的。

哲学的“哲”在汉字里是上面一个“折”字加个“口”字嘛，曲曲折折、弯弯扭扭地说话，就是哲学。它不直接说的，他要拐弯说的。“哲”字还有一个同义词，就是两个“吉”字，“吉利”的“吉”，“开门大吉”的“吉”。“”是什么意思呢？士是士大夫，读书人，知识分子，就是两个知识分子吵架、辩论，这就是哲学。这是我对哲或的一种阐释。

从两方面去表达这个哲学的含义：一方面呢，哲学不直接说话的，弯弯扭扭地说话，这是一个特点。第二个呢，哲学是吵架的。确实是，哲学的历史就是吵架的历史，不断地吵架的历史。哲学不吵架（是吵架，不是骂架。），就没有哲学。不吵架，哲学就不能进步，不能发展。

喜欢智慧就等于说喜欢了哲学，喜欢上哲学就是喜欢上智慧。如果你喜欢智慧而不喜欢哲学的话，那就好有一比：你想喝水你居然不喜欢下雨；你喜欢游泳你居然不喜欢江河；你喜欢吃饭你居然不喜欢大米和小麦。

文史哲就是研究人的，那么教育学主要是研究人的还是研究别的什么东西的？

我所写的教育哲学肯定要问“教育是什么”，而不问“什么是教育”。这两个问题为什么有区别呢？为什么一个比较容易回答，一个比较难回答呢？当你回答“什么是……”的时候，一般从外延方面回答。譬如说“什么是人吧”，你是人，他是人，王五是人，张三也是人，这种回答就是从外延方面回答的。第二个问题，回答“人是什么”呢，你必须从内涵方面去回答，而内涵的把握相对来讲要困难些。这两个问题的区别就在这个地方。一个是从外延回答，一个是从内涵回答。

我充分地描述了人的特性，来回答人是什么。要讲最基本的特性，更一般的特性。我在我的著作里面事实上讲了五个特性。人有自生性，自己生长；人有自增性，自己增长；人有自语性，自己为自己创造语言；人有反身性；人有自美性。

人是什么呢？具有这样五种特性的生命体就是人。

在2010年，我出了本书叫《教育基本原理》，副标题是基于公理的教育学。我基本上都是在讲“人”。我的一些老朋友看到这本书以后，他们告诉我说这本书就是一本哲学书，他们还不只认为是教育哲学，干脆讲是哲学书。我在书中提到了五条公理，我把它们叫做“教育公理”，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人学公理”。我现在也这样看，我讲的这五条公理就是人学公理，而不只是教育学公理。

五公理是人的五条公理。我这个五公理呢，它是不是公理？也需要实践来证明。现在首先讲一下是哪五条。它们分别叫做潜在公理、能动公理、反身公理、美学公理、中介公理。

潜在公理是说人身上有一种种子，是藏着的。它有种子，它是种子，是潜在的，叫潜在公理。

能动公理是讲种子可以开发出来，是可以萌动出来的，是可以发展出来的。这是第二条公理。

第三条公理叫做反身公理，第四条公理叫做美学公理，第五条叫做中介公理。我着重解释第三、四两个公理。

反身公理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人有很特别的一点，他能够反身。这个反身就涉及人有几个我的问题？弗洛伊德是讲三个我吧：伊底，本我，还有自我，超我。但另外一种分法就是说，如我这个哲学的分法，它是两个我。哪两个我呢？一个是实实在在的我，也就是实我。然后，还有一个是意识中的我，就是你意识中的“我”跟你实际中的“我”是可能一样也可能不一样的。

冯友兰说人有四种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也可以说是四种我（四个我），即自然我、功利我、道德我、天地我。

我再用一个学术用语来讲，就是人自己可以成为自己的对象，自己可以成为自己意识的对象。简而言之，就是“自我对象化”。自己对象化了，这是一个意思。反身的另一方面意思就是说对象自我化。

对象自我化是什么意思呢？大家都很熟悉的一个句子，叫做文如其人吧。说你的文章，就跟你自己是一样的。那个文章是你的作品，算是你的对象吧。在这个对象中就可以看到你。或者说，你把你自己放在那个作品中了，你把你自己放在那个对象中了。这个叫什么呢？这个叫对象自我化。

自我对象化了，然后你的对象呢，你的作品呢，也自我化了，也就是对象自我化了。这就是反身，它包括两方面。

美学公理也包含五条，就是在美学里面我有五句话，我将其写成了五条。

第一条，人是美的存在或者说，人本身是美的存在，这是第一。最美的生命体是谁呀？是人。

人类确实是最美的。人是最美的，人有共同的尺度。古希腊就有一个说法，叫黄金分割吧。黄金分割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有一个比例，这个比例就是1∶0.618，这个是最美丽的，又叫黄金比。古希腊的建筑物很多是按这个比例做的。

一般人的面部，比较漂亮的是0.618，就是瓜子脸属于0.618。

第二条，人是为美而存在的。为着美而存在，通俗地说就是人是为美而活着的。

第三条，人是主观美和客观美的统一。在美学里，对于美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个是认为美是客观的，一个认为美是主观的。比方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就有主观成分。

然而，也有客观的。像人体，如此的美丽。人是一种主观美和客观美的统一。这种统一，在多大程度上统一，这个是可以进一步议论的事情。这是所说的第三个观点。

第四个观点，人是为美而引领的。人的一切活动当中，美都是引导你的，或者换一个说法，美学的动力是你的各项事业的基本动力。这个可有大量的历史证明。包括很多科学家的行为，他们都追求美，而且有一种唯美主义。一些科学家是因追求美而取得巨大成就的。

第五条，人也去创造美。就是人去追求美，寻找美、欣赏美，他不止是如此。不止是欣赏、追求、寻找、发现美，而且他创造美。

美学是人学里面最重要的一块。她也属于我的人学公理里的一条：美学公理。

中介公理是说人是群居当中的主体，他是跟环境有交往的，或叫环境公理。人总是生活于一定环境中的。这个环境可以是自然环境，也可以是社会环境，包括家庭环境。这是第五条公理。

人学的基本问题就是回答人是什么。

世界上真正的哲学家，一定研究人学的。我特别欣赏的一个德国哲学家叫卡西尔，他有本书叫《人论》。他那本书写得非常好，但他也有片面性。一个哲学家往往会有片面性的，这不足怪。

那比方亚里士多德，他的形而上，第一句话，然后到第五页，也有一句话叫“人本自由”。

人与教育的关系，可以用3个“最”字来描述，教育与人的关系最密切，它的历史最悠久，它是人类最必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