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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的青春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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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的“存在感”靠什么来证明?这不是一个人的茫然,是一代人的青春之惑……

钉在课本上的图钉

一个女生捧着脸坐在我对面,她说:老师,我20岁了,唉……

另一学生讲她刚进大学的时候,开头第一句总是:在我年轻的时候……

我问:干吗这么说,好像这就老了。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老了。

2012年,这海岛上空继续跑着好看的多变的云彩,偶尔有散碎的星没气力地闪几下,迎面涌来穿拖鞋喝奶茶说笑的学生们,扩招和并校,学生更多了,路上经常车碰车人挤人。看起来2012年他们都还挺不错,一大早跑到图书馆占座,黄昏里围着遍地污水的小食摊举着麻辣烫,考试前在蚂蚁洞遍布的草地上呼号背书,但是多问他们几句。常会得到两种答复——低年级的说:人都飘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每天该干什么;临近毕业的说:想想未来,好无力。

在有清晰的记忆以后,他们就被不可违抗的突击集训的强势教育给笼罩了整整12年,他们在生命个体的经历中,最真切的存在就是在背书考试和排名次。

我看到过这样一条微博:“一天到晚写作业。举头望明月,低头写作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写作业。少壮不努力,老大写作业。垂死病中惊坐起,今天还没写作业。生当作人杰,死亦写作业。人生自古谁无死,来生继续写作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写作业。”

有学生告诉我说:上大学前,我最快乐的事就是考试发挥好了,最不快乐的事就是考试没发挥好,就是这么傻地过来了。

当这段“考试人生”结束,人已经18岁。刚进大学的人,多会惯性地沿袭自己的前12年,努力学习,保持好成绩。会有人醒悟,这不是他要的人生,但是更多的学生始终迷茫着。

哪个年轻的生命都想主动地掌控自己,恣意自由,越这样想就越慌张着急,越使不上力气,越觉得茫然无力。

他们是存在的吗?看来是,每个都活灵活现的。但他们的心一点也不踏实,踩不到地面的那种漂浮感,前12年像是一颗钉在课本上的图钉,现在成了扑不得的肥皂泡,这种人生转换太快太突然,等意识到已经快大四毕业了。

傍晚在路边碰到一个2009级的同学。她说:大一时候想过跟你说话,但是走过讲台心里就一片空白。不知道能说什么,就这样到大四了。前几天和论文辅导老师讨论论文题目,每次打电话前都要纠结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得组织(话语)大半天才能鼓起勇气拨通电话。

很难确认和把握自己的时候,怎样用力向前都可能是扑空,这只能迫使他们赶紧找点什么可以耗去青春的活力。2012年《舌尖上的中国》一播出,好多学生给我推荐,催我一定要看,有的短信会加上这样的结尾:好想吃啊,好想家啊。也许吃是唯一能最快最直接带给他们存在感的方式,帮助他们补上“存在”这个空缺。

除了“吃货”,这两年还总说传输“正能量”,不知道这个新造词汇的准确定义是什么,但它常被年轻人挂在嘴上。

如果正能量就是单方面地强调着正面的、向上的,积极的,而排斥掉相反的,恐怕就带了可疑和伪善、虚拟幻象和自欺欺人。谁都知道,生活从来不是单向度。你不想知道,不等于它不存在。

有学生看到新浪微博上“作业本”的一条微博后告诉我,他很不喜欢这么说话。不能传达正能量,微博是这样的:“你要去习惯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并允许自己碌碌无为。不必有什么崇高理想,也不必去改变什么世界,轻轻松松度过这一生,命运这东西你不用懂。这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你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必追求什么意义,那些格调和品位,最无所谓。”

一个人全身都是正能量就抵御得了外界的侵扰吗?显然不能。显然我们身上已经埋伏了太多的负能量,只喊“正面的”却无视“负面的”并不真实。

反正我们都不掌握答案

卜是安徽人。他自己说刚进大学时算是个愤青,非黑即白截然分明的那种,现在大三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变得能包容别人,学会宽容了。他正跃跃欲试,争取在校内正举办的系列讲座后期得到登台演讲的机会。据说主办方请学生们准备感想,写得好的可能有五分钟的演讲。卜已经在准备讲稿,夜深了他要离开宿舍,找间无人的安静教室去写草稿,他已经在筹划上台演讲那天,该请他的哪些朋友们到场。

“我这么大了,从来没有上台对那么多人说过话,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我问:台下多少人?他很认真地想一下:大概200人。

过了几天是周末,收到他的短信,当晚他如愿上台给一个演讲老师献了花。他认为这会离上台自由演讲5分钟的愿望更近。已经过了20岁的成年人只为登台5分钟说话,要这样争取和惴惴不安,如果从5岁起就常有类似机会,我们的年轻人不会在快大学毕业时,到台前来对自己的同学说句话,还要带着发言稿,还要双手和稿纸一起抖个不停。

卜是网络,给我分析了鬼吹灯和南派三叔的不同,他向往有一天也会有读者能每天跟踪他的故事,在他后面也有催促等待新故事的一群忠实的粉丝:“你写了,会有人等着看,那感觉真好!”

很多学生都像卜,很需要切实地做点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自己这个小生命的真切的存在。

一个学生对我说,一年前,当她在教室里跟我说她的作业还没完成的时候,在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怀疑,意思是知道你想偷懒,这反而刺激她一定把这次本来无关紧要的作业写得更认真。很显然,把自己20年间的故事写出来交给一个成年人,不确保安全,但她暗暗决定“赌一次”。把作业交给我的那个早晨,她一直瞄着我,据她说我把本子装进书包的那一刻非常随意……直到当天收到我的邮件,她才在心里说“赌对了”。

我没马上理解:你想赌什么?

她说:“赌这个老师,如果赌对了,在我心里你就不是老师,是个长辈。”隔了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又空了一会儿,她说:那本子烧了,你放心。除了你谁也没看过,包括父母。

她说得平淡。我心里很吃惊,应该有2万到3万字吧,一个个黑色的小字,多不容易写下来的,被她销毁了。后来我慢慢想,也许她只是要一个郑重的书写的方式,对纸张去倾诉。我只是临时做了一下她艰难成长的相对安全的见证者。她曾经茫然困惑无助地存在,通过写和被一个人读到已经完成了全过程,纸上的文字不重要了。

任何一个时代都该急切地需要它的年轻一代在场,也有责任使这些最该有炽热之心的人群在自信自由的存在里,帮他们获得力量和参与感。而一个大学生想在自己就读的学校里得到当众讲话的机会。应该等同于一个20岁的年轻人本该得到爱别人和被爱的机会,如果连这些都难得到,责怪他们脑残的,才是真脑残。在一个知饿知冷的躯体外,一个人觉得他的存在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没有比这个更不正常的了。

正该是跃跃欲试进入社会的前夕,虽然学校有高楼有讲堂有图书馆,他们的心却被边缘化了。那些在大学四年里做“网络隐士”的,守着电脑厮杀,死掉一条生命,瞬间又能闪跳出另一条新生命。有人谴责学生“丧志”,他们没机会获得“志”,脑残也是被脑残,吃货也是被吃货。

别怪他们整天说迷茫。能意识到迷茫无着的,已经是主动的和自我挣扎的,是不屈从的。你不给他见到光,让他说明亮,不给他力量,让他在必要的时候挺身担当。他没有试过堂堂正正,生命多是在似有似无孱弱无力中浮荡。

有个同学和我谈论痛苦,她问我的痛苦是什么。我说了,然后她也说了。然后我们共同认为。无论什么时代,人都各有快乐和痛苦。换算成一个绝对值,是没本质区别的,只是细节有区别而已。

我看着他们,也审视自己,靠吃东西,靠考证,靠游戏,靠赚钱,靠写字,都是从那短促的瞬间里得到一点快乐,以填补更多的空荡荡,以此反证自己还存在着,是有知觉的,有努力的,有追求的,带了点什么正能量的。不过如此吧。反正我们都不掌握答案。

选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