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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的北京正要入秋,一场又一场的雨逐渐驱走夏天的高温,带来干燥而凉爽的金秋。研究生开学那天,正赶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雨中的四环路更显拥挤,车辆一辆挨着一辆,像爬虫般缓缓移动。一辆由西向东的金杯搬家车里载着我的全部行李,行李上坐着我的男朋友小安,浑身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而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抱着装有一纸录取通知书的包,望着窗外的雨发呆。随着车辆驶入一条稍窄的道路,路的两旁出现各类小吃店,学校东门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就这样,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我来了。
忙乱中办理完住宿手续、收拾完行李,雨也停了。我拉着小安坐在眼镜湖边上歇息,这里一直被我认为是学校里最有人文关怀的角落,不大的湖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木桥,湖的西侧是一大片草地――“情人坡”,草地上有一座木头房子,那是鸽子的家。黄昏时分常常有附近的阿姨奶奶们带着孩子来这里散步。远处就能望见女生宿舍楼――虹远楼,传说中这是“亚洲最大的连体公寓”,但这个名号还不足以成为噱头,每当给外校同学(特别是男生)介绍时,我们都简单明了地说:你看,那栋楼里住着一万个女生。
而我,作为这一万个里面新的一员,就这样开始了在惠园的新生活。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简称贸大,还有个非常不贴切的昵称:“猫大”。猫性是自由、慵懒而出世的,这都和贸大的气质截然相反。作为一所财经类院校,贸大的氛围非常“入世”,海报栏永远有职前培训类讲座的宣传,不是“500强HR教你如何制作简历”就是“××银行实习宣讲会”,或是按照国企、外企、银行等分类清晰、目的明确的学长学姐经验交流会。
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贸大学生自信、积极而强势。夕阳下情人坡上慵懒漫步的白鸽、蹦蹦跳跳的孩童和你侬我侬的情侣,从来只是配角,情人坡旁的主道上才是贸大的主角:他们是行色匆匆的学子,不是在去公司实习就是在去社团活动的路上,即便在图书馆埋头苦读的人们也少有闲暇环顾身边书架上的各色书籍,手里不是捧着雅思托福书,就是CFA(注册金融分析师)、CPA(注册会计师)……总之,所做的一切都在为自己的简历增光添彩。我自知本科的日子过得太逍遥,除了一个拿得出手的GPA(平均绩点),简历上乏善可陈,尤其在参加了几个职前培训讲座和经验交流会后,愈发心慌,决心走出眼镜湖,加入主道中,开始成为主流中的一员。
金灿灿的秋天很快就过去了,随着白昼越来越短,天越来越冷,我也越来越忙,生活逐渐被社团、找实习、帮导师干活和应付并不简单的研究生课程充满,生活的关键词由原来的“逛街”“聊天”“约会”变成“网申”“笔试”“排练”“开会”“论文”……自然而然地,我和小安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他刚步入工作岗位,都在努力适应新生活的我们充满了不安,一些固有价值观的矛盾全都暴露无遗,常常电话里讲了两句就吵起来,但更多时候,对新生活应接不暇的我忙得甚至没有时间和他吵架。
我们大部分争吵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他有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但你什么都想要。”这太不留情面又精准地反映了我当时的状态。刚入学时,一个学姐对我说,在贸大,大体有三条路:社团、实习和学习(包括考证),一般人主攻一个,而贪心的我三条路都不愿放弃。我常常黑白颠倒,却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忙什么,像在黑暗里打一场乱仗,疲惫不堪却连对手都看不到。我甚至开始想念考研的日子,生活虽单调似水,但简单得让人感动。
在我的前途和感情都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时,日子混混沌沌地到了期末。在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晚上,家里来的一个电话彻底击垮了我。我连夜买了第二天最早班的飞机,赶回去看到的却是外公已经冰冷的面庞。参加完葬礼回到北京,我和小安两年多的感情也终于走了到头。
那个黑暗的冬天我变得越来越不爱与人交流,除了和小柔、小晴。小柔是个很温柔的姑娘,有个本校的男朋友;小晴是个充满正能量的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在外地。我们平时很少讨论感情问题,郁闷了只是一起吃火锅,就着涮肉的间隙聊一聊人生理想之类的东西。
小柔喜欢古典文学,小晴热爱艺术,我喜欢什么自己都说不清,但我们仨的共同点就是都不太喜欢我们的专业――金融,又或者,有多少正在学这个专业的人真正喜欢它呢?甚至,有多少人真正喜欢自己的工作呢?这些话聊到最后,大多是归于沉默。把各自的心事藏在雾气腾腾的火锅里,继续没心没肺地吃喝。
期末考后我立马接受了一个公司的实习offer,原因之一是那份实习需要出差,而我太需要换个环境。临行前,小柔、小晴带来了两支红酒给我送行,那天我们都喝高了,说了好多好多话,在零下十几度的夜里我们在学校一圈一圈地走,最后停在眼镜湖边。
小柔第一次说起她的心结――男友亲口告诉她,有一天他喝醉了和另外一个女孩儿接了吻。她淡定地对一脸愧疚的男友表示既往不咎,并感谢他的“坦诚”,男友松了口气。这事儿看来风平浪静,然而自那以后里小柔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她那么爱他,哪怕再温柔和善解人意的女人在爱情里都是斤斤计较的。
小晴第一次说起她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同样热爱音乐和艺术的男孩儿小黑。他和她是同班同学和晚会搭档,两人有时一起排练至深夜,音乐上的默契和人生见地的不谋而合常常让两人都惊异不已。一边是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甚至心灵碰撞的小黑,一边是相处了6年早已熟悉如家人的青梅竹马,她不知所措了。
我第一次承认可能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小安,只是他恰恰是一个合适的人,并且对我很好。就像我并不怎么喜欢我的专业,只是这恰恰是我的能力容易考上的并且好就业的专业。我放弃了小安,但苟且地抓着我的专业。
那天我们谁也无力安慰谁,只能给予彼此祝福,说一切迷茫和困顿都会过去的。天亮后,我飞去另一座城市实习,过了几天,小晴飞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做交换生,而小柔留在学校上课、实习、考证。
实习的日子依旧忙碌。我所在的是一家咨询公司,“咨询”前些年被一些人神化得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然而它在金融人眼里则是一个很矛盾的行业。根据对哈佛2013届毕业生的就业去向调查,它在“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的选择热度中名列榜首;但对比之下,在“10年后希望从事的工作”中则成了最不受欢迎的。调查并没有提及原因,但我想跟其行业特性脱不了干系:人跟着项目跑,多是“空中飞人”,常年不着家,项目进度紧张的时候加班至深夜更是家常便饭。所以,若不是有极大的热情支持,很少人会把这个不仅劳神、更是劳身的行业作为终身职业选择。
但是作为实习的选择,越是这种累得要死、吃青春饭的行业越是受欢迎(比如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因为大家本能地认为辛苦的程度和能学到的东西的多少是成正比的。其实,在咨询公司做实习生能学到多少东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跟的老板。一般情况下,特别是外资咨询公司,实习生并不会接触项目核心或是其他有技术难度的事情,多是搜集数据、搜集资料――仅仅是“搜集”,甚至连“整理”都不是你的工作,单调且乏味。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很信任我的老板,项目全程跟下来,我几乎接触到了所有我力所能及的工作,与之对应的就是和正式员工一起加班、加班、再加班。刚去的时候,项目进度很紧,项目组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做访谈,从员工到高管,而我在旁边负责记录,回去再把即兴而零落的谈话内容整理成有主题、有逻辑的文稿。一般现场记录只能记下一部分内容,我只能录音,回去再一遍遍地重听、整理。这个看似简单的工作对我来说也并不轻松:工作量十分庞大,一天往往要录入和整理几万字的文档,再加上对一些业界术语不熟悉,有时一个地方要反复听上10次才勉强听懂,耗时费力。
彼时已接近年关,天黑得很早,每天回酒店吃晚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吃完晚饭再去公司加班,一加就到凌晨。有时凌晨回到酒店,但工作还没做完,就睡几个小时半夜爬起来洗个澡继续工作,最忙的那周每天大概只睡3小时。刚经历过失恋、亲人离去以及一整个学期黑白颠倒的忙碌,身心原本就处于十分低迷的状态,再加了几天班立马就生病了。晚上,发着低烧,11点半还在办公室加班,我突然情绪就崩溃了。在洗手间哭了2分钟,把脸一洗回来接着干活――项目组人很精简,每个人都分工明确,今天的任务不做完,拖到明天还是你的活。
但有一次例外,我的同事老王大概看我笨手笨脚的,工作眼看着就要堆起来了,就主动提出可以帮我做一部分。那天是我那段时间唯一一天睡了超过6小时,第二天我才知道他为了完成我的那部分工作,熬到了凌晨2点,毫无怨言。
老王是怎样的人从这里可见一斑,年纪大我一轮还不止,却一点没有中年人的无趣和老成。他和妻子至今没有要小孩,平时有规律地健身,保持着每年一次出国旅游,并且多是很节俭的自由行,出门时身上一定有一本书,在外面吃饭哪怕是自助餐也没有一次不清盘。对生活的态度和他本人一样,真实、自由、节制而有趣,因此在外貌上也显得很年轻,外出见客户常常被误以为是“85后”。我和他完全没有隔阂,在看书品味上也十分接近,所以休息时间常常跟他聊天,并从他身上屡屡获得新的收获。
一天午休,我问他,“你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要退休吗?”他说:“你这个问题的前提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开吧?”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曾在给我推荐大前研一的书的时候说过,工作有三个境界,job, career 和calling。我问:“你的意思是找到你的calling,就不需要退休了吧?”他笑着点点头:“的确是,如果能找到自己的calling,那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只要在那一个领域做到最好,钱财、或者地位、名望都是自然而然会到来的事情,所谓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满足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这种理想情况下,我可以永远也不退休。”我充满憧憬地继续追问:“那你找到你的calling了吗?”他不置可否。我略微失望,仿佛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理想范例也成了幻影。
沉默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说起读研以来自己的专业和爱好的矛盾、感情的挫折以及成日忙忙碌碌却不知未来路在何方的迷茫无措,老王听完我一大通语无伦次的表述,只是很平和地说,人在当下遇到的所有挫折和迷茫,如果从10年后的角度看,就都不是事儿,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和健康,其他的,你想要的答案,我想要的答案,时间慢慢都会给你,不必急于一时。
我听了既感激又羞愧,我知道我犯了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浮躁而心急,恨不得在30岁之前把什么都得到、把什么都想清楚,却连踏踏实实地把最简单的工作做好的沉稳都没有。
这也许是现在整个社会的通病。今年的年度热词榜上一定会有“青春”,电影院里,大屏幕上不断上演各种现实的、不现实的五花八门的青春;现实中,青春里的人们忙着折腾,青春已逝的人们忙着怀念。一切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所有的成长只能在“青春”里完成,所有的浪漫只能在“青春”里挥洒,所有的对世界、对生命、对我们自身的好奇和思考只能假借“青春”的名义完成。因而,一旦“青春”不再,生命的成长便戛然而止,我们从此步入成人的世界,一切已然定型,我们只需要带着我们的样子去融入这个社会的规则,去一条又一条地应验口口相传的老话就好了。
但这不是事实。青春只是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时间段而已。
对青春赋予过多的意义,让正拥有青春的人们无法好好享受青春。他们迫切地想最大化地利用青春,有的沉迷于声色犬马中挥霍青春;有的相信年轻就是资本,寄希望于在年华逝去之前用美貌找到一个终身依靠――或一张终生饭票;而更多的人,在青春中手忙脚乱,诚惶诚恐地想抓住一切机会,做大家认为对、而不是自己认为好的事情,来获得大大小小、形式各异的社会认可,并迫切地希望可以用这些“成长”,快一些、再快一些地换来成功的象征品,或是成人世界的必备品:车子、房子、户口,乃至权力、地位。
青春没有那么伟大,成长更不仅限于青春。成长是一生的事,你要的生活、你要的答案,时间会慢慢给你,但并不一定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的迷茫和失望来自哪里。我听了太多的经验、太多的忠告,却唯独没有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4个月后,实习结束,我回到北京。日子还是一样流转,社团、实习、考试、论文。是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明白一些道理就一劳永逸地变得容易,生活还是会疑惑遍布,困难重重。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解决问题,慢慢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
小柔、小晴和我再次相聚眼镜湖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下午,我们给刚从美国回来的小晴接风。小晴喝下一大口酒后告诉我们两个决定,一是她决定转修艺术,她说她最喜欢的插画师42岁才开始画画,而她今年23岁开始申请艺术类研究生还不算晚;二是她在美国的时间里想清楚了,回国后已经跟青梅竹马的男友道歉并和平分手,投入了一直守候着她的小黑的怀抱。在“习惯”和“爱”二者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小柔依旧待男友很温柔,旧日的伤疤随着时间逐渐淡去,虽然偶尔还会咯噔一下,但在一个她那么爱着的男孩儿面前,她选择了包容,拥有一份细心修补后的爱情。她也依然很乖地在考证、实习。她淡淡地笑着说,我不过多地去想怎么去选择一条对的路,我只想让我选择的路上开满鲜花。
而我,业余时间在一个教外国孩子学中文的夏令营做起了兼职,慢慢改掉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开始有了一笔小小的储蓄。至于要用这笔钱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好,可能会用于间隔年,也可能只是在合适的机会出去旅旅游。
我们仨就这样走上了各不相同的道路,但都应了一位学姐的话,我们谋生,亦谋爱。原本我并不喜欢“谋”这个字,觉得太刻意,更不喜欢“谋生”这个词,觉得太沉重。而现在,我把“谋”看成独立思考后的选择和行动,而非盲目地接受他人给我们的影响;把“生”看成生活,而非生存。
在贸大,我们谋生,亦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