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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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未定
陆离
我拿着我的小DC，胳膊支着栏杆，用两秒的慢快门拍下这座城市流动的灯火。浓重的大片红晕浮动，隐藏星光。他说，要克制自己，要专心，却不能屏息。但我始终不能以一种平和的态度来面对眼前的这一桢，太多杂念泛起波澜。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去，你是否还能在这里等我？似现在这般，眼神温婉如绸缎。站在斑驳树影下，兀自若有所思地低头傻笑，熏风起而不觉。我就这样远远的，远远的看着你，不走近，不唤你。我看着你眯起眼睛注视太阳，用手挡着脸，阳光却自指尖漏过，历经八分钟，亲吻你的脸颊。左右十指相扣，举过头顶，慵懒地打个哈欠，伸伸手臂，揉揉眼睛。你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点点碎汞，光线落在足尖，为你镀上了一层温暖，一层光芒。你撩拨刘海，左顾右盼，四周都没有你要等的人，但你一点也不着急。你信任我，你了解我，你说你要等我回来。
草叶蒸腾起水汽，空气中游荡着芬芳。你不慌不忙，安之若素，任身边人来人往，穿梭喧闹。那些人盖不过你的光芒，你如一朝静世，桃花源一般淡定，隔绝尘嚣，自成一体，不悲不喜。看着你在那一小方树荫下来来回回地走，风定天清。下一秒与上一秒心情无异，一切美好的仿佛梦境。
你曾问我：何时归来？我竟一时语塞，漫长路途，我离开我自己，离开原有的习惯，性格，思维，完完全全离开，什么都不带走，向前走。我不知道，转一大圈，是否还能回到原点。回到你初看到我时的样子。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回到那棵有着浓密枝叶的树下，我不知道那时你是否还在原点等我，神态、动作完全如初。你说要等我回来，你会一直在那里等，不为外界干扰，保持刚开始的状态。你的表情曾在静谧无光的房间，滴滴道出你的心绪，那时我认真地看着你，肯定地说，我知道你，我心领你情，神会你意。但你不知道，人都是要变的，只有不断顺应环境变化而变化，历经磨难，才有可能回到自己原来的状态，重新拥有赤子之心。
那时候，我回来，你也肯定不是当初的那个，不是那个天真纯粹的你了。可能会更好，与时间摩擦，让你变得更加从容不迫，坚持信仰。可能会更坏，漫长的等候，让你变得烦躁不安，怨恨地冷眼旁观。我动，你静，都是会变的。你不如离去，结束这没来由的空耗。
你站在那里，静默美好如一株鸢尾。但这守候难以化解，除非你将自己的诺言泼掉，日光照耀，水渍化掉，无人知晓。
炎炎盛夏，你依然在那里。凛凛寒冬，你依然在那里。
你在等我，满心欢喜。
但是我，临走前，却写不下归期。
归无从告别
清明
我与你之间，隔着浓重的雾。
你面对着我，神情没有边界。像是褪去青涩与羞赧的初始，毫无多余及无措的举动，一切再熟稔不过，甚者你的眉眼我都用双手铭记过。然一直相见，却也摆脱不尽疏离。
只有脸庞周围的雾是稀薄的。脖颈以下皆被淹没在半灰半白却披着绚丽的微光的水滴中。如此，乍一看去便以为成了魂魄，但你我之间的笃定与冷静以及视觉上的真实决然斩断了这一可能。我与你皆有脉搏和实际轮廓。
偶尔，微光足以穿透雾影印在你脸上，是多种色泽相互浸染后的结果。你淡然地接受并演绎着，想必你无法知晓我不喜欢彩抑或是以你的角度我也这般模样。诚然，我规避了惟一动容的最后可能，那便是你深知于我，却不肯用灰白替代虚伪的彩。
你张了张口，但声音穿不透这雾。我看见你模糊的口型，无法获悉你的用意。只有零星的残缺音节涉水而来，我只能凭借想象拼凑一个我喜爱却不相信的结果。你看着我，仿佛可以将某些感情从瞳孔中夺走。你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抬手把氤氲的雾揉进眼眶里。
我们始终不肯。逾越对彼此而言遥不可及。仿佛这浓重的雾里流淌着一条隐秘的深河，你我皆止步于岸边，等待渡河的船。
我们不肯。从来不曾企图逃离我们之间的雾，也不愿幻想我们在另一处清晰的空间里相见。
畏惧结局，就像我将看清楚你，却不认得你。漂亮的雾给予条件想象，将内心的审美与喜爱附着给彼此，许多现实中的缺憾得以弥补，构造一个完美的臆想，本质则为另一个自我。
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平复幻想破灭的疼痛，没有坚定的爱。
永远必然是通透无雾的。于是，我们无法维持一直如此相见。
我记得你的眉目与你犹如潮湿的旷野一般的眼神。这些可见的都属于你，我不愿篡改。然而，我不能从声音相貌明晰你的内心，更改不了的就成了无用的。我不知你会如何审视我，记得抑或不记得，也许仅剩下一张弥漫着雾的脸，会想这个女子我曾见过。
我们无法维持一直如此相见。
我向你招手，指尖带动的气流撩着眼前的雾。突然被之前的景致逗笑，好似我要开始拨开距离直视你了。若说其间从未混合任何希望，必为虚假。但就连希望也源于对另一自我的期许。你也招手，也许能通过来回摇晃的罅隙再看清我些。
不再停留，彼此不敢再停留。我们都十分明白，这不是告别。
不曾相知，无从告别。
暮云春树
黄雨帆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杜工部诗・卷十九・春日忆李白》
偶然遇见幼时的同学，有五六年未见过面的样子，竟能轻松叫出我的名字。在印象中对方似乎是极受老师宠爱的男生，相貌与声音都很像女孩子，乖巧听话，与小时性格乖戾的我鲜有交集。现在却也有了少年独有的棱角，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话中也带有了沉稳的味道。他问我记不记得我们幼稚园和小学一到四年级都是同班，我点头笑笑说记得，然后说自己有事挥挥手就说了再见。以后是不会遇到了吧。
一直有着单薄的记忆力，不能记住更多的人，习惯性地选择忘记。即使很久很久以前，也爱过很多亲爱的少年。有了童话的开头，却依旧找不出与之相匹配的结尾。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没有留下。曲终人散后，空留下一串串冰凉刺骨的告别。
告别，意味着新的想念。
七说，成长是有无数个离别构成的相遇。因此，我们不得不在自愿或被迫中选择类似的方式，为自己招来每一轮蚀骨的相思。想忘掉的，却深深刺青在了深海底。直至窒息，没有人能逃出去。
再见，最无情的发音绕上舌尖，几经缠绵，就真的再也不见。
看《东京爱情故事》的时候，仅仅为了这一镜头落了泪。白色的栏杆，上面系着完治的手绢。展开，是莉香用口红写下的告别。“我现在要正式地向你道别……我不道别，也不跟你约定，我想我们一定能再见面的。”攥着纸巾，止不住的悲伤和面颊的湿润混在一起，终于结束了。
一切都将变得意兴索然，哪怕曾经真的狠狠爱过、恨过，他们的告别见证了这样一场声嘶力竭。我们都累了呢，不想再继续了。想迫使其离开，却又舍不得，用未来多年的想念来填补此时的空白。像在撒一个可信度极高的谎言，适时地骗过自己，也骗过了所有人。
恋爱时的幸福时光，恋爱时的彼此折磨。请都离开，不要再来打搅我。
烟花岁月里留有落花的爱情，不是无疾而终，而是真的千疮百孔，就连告别也在无声中露出苍白的侧脸。我们伤心过，我们无奈过，最终不过都还是妥协了。是谁说，懂爱的人就该有一个幸福的生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在想念里再次错过，抵死挣扎也可以说是一种执着。
睁开双眼，就这样真的失去他们了。但，那些美好却依旧清晰地诱人怀恋。也会想着最初就不要给我希望，可也就只能是经历过，才懂得什么是弥足珍贵。碰到曾熟悉于心的面孔，发现连爱恋与憎恨也都不剩下了。
――呐，再见了，我的少年们。这一次，再也不能让你们留下。即使充盈了我的整幅青春，也曾在日暮下闪闪发光。
但是，我仍在看着，看着你们都能成为最最幸福的人。
最后的告别
何婧婷
我是在一个冬日里遇见她的。
那日正值化雪。虽有太阳，天依然很冷。我顾不得打理发型就扣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匆匆地往学校跑。这时，我看见了她：只穿一条单薄的红裙子走在人行道上，背上一把吉他突兀地嵌在蝴蝶骨中央。绿灯，她沿着斑马线走向对面的街。突然，一辆不知打哪儿来的车急速驶出，她瞬间倒下，蓦地就消失了。
在最后一秒，我看见她那哀怨的眼神，缠绕在我身上，仿佛在说，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救我？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的，她像极了我――我是说两年前的我。不，准确点说，她就是两年前的我。那时我有多执着，多疯狂，如今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耳边那些呼啸的风声好似突然变成了激烈的鼓点，我的声音就这样，就这样，带着撕裂自我的力量，嵌在中央，又冲破它们飞向世界。因为长时间大分贝的音乐，我的听力时常不好，偶尔也会有幻听。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可是回过头，依旧是十二月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辆。这一切都在明晃晃地提醒着我，你现在是个高二学生，上学去吧。
不知为何，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些年来，我做了太多的告别，太多的选择，包括学理科，包括学竞赛。这些都是我不曾想过但如今却扎扎实实打进我生命里的东西。我终究是一次一次挥别了先前的自己，走上了如今的道路。我再也无法那样不顾一切，亦是无法做到吼着：“别跟我说你看清了现实这样的狗屁话，明明是你让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我重新燃起梦想，你凭什么跟我说放弃！”然后背着吉他从鼓点中倔强地钻出来，马尾在风中飞出一个惊叹号。
那些，都太远了。而今我看见漏在指板间的日光，那茧已失掉大半的手指就会突然停滞。究竟是怎样，是怎样啊，我成了现在的样子。是我，也向现实，屈服了吗？
也许是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也许是继承了我年少时的疯狂，我完全不顾自己是否承受得来就和命运签下契约，换来一条最艰辛的路。我努力活得风生水起，也顺利地成了很多人羡慕的对象。但是，他们不明白，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不断告别那些曾经的自己得到的。那种痛苦，是把自己活生生地从血肉中剥离出来，去毁灭和重建的艰涩。
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像那日街头的小女孩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一样，是回忆给我的一幕戏。那血红的裙子只是开在记忆深处的莲花。我们隔着两个冬天，两季雨水，两路告别。
可是我那么爱她，爱到我都想舍弃生命去拥抱她。我会说亲爱的，你要好好的，你要加油努力不要放弃你的梦想。你看上课铃快响了我真的要走了。我看见你，权当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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