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寂寞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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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夏,求你了。你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么?”提着两个馒头的方小涯猛地转身,对尾随身后的苏夏,一脸哀怨地说。
眼前的高瘦男生穿着人字拖,嘟起嘴吹吹长长的刘海,明亮的双眸一闪一闪。笑起来时候,原本凌厉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起来:聂鲁达说过,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还有,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的样子。
方小涯看着这张写满痞笑的脸,无可奈何地掉头就走。
坐在宿舍啃馒头的时候,方小涯的眼泪就肆虐地流了下来。初入大学,周围都是明朗灿烂的女孩,一个个踊跃地报名参加社团活动。对于她们的举动,方小涯不是没有动心。同样是青春明媚的年纪,她深知自己却要远远比同龄人承受得要多,所以故作镇定。
多病的母亲独身在家,助学贷款还没有一点苗头,班中的人还都没有熟识,自己要每天紧巴巴地算着伙食费需要怎么安排才能够吃饱……
谁不想度过一段绚烂斑斓的大学时光?但在枷锁一般的重压下,跃跃欲试的心慢慢沉淀下来,而她对于那些新鲜事变得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又想起苏夏,方小涯叹口气,觉得脑袋一团乱。啃着馒头的嘴巴渐渐停下来,想起他说的那句话:聂鲁达说过,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她“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大大咧咧的理工科男生,居然还读过聂鲁达。
二
其实苏夏并不坏。
初次见到苏夏,是在火车站。方小涯乘坐二十个小时的火车,独自来到这所南方的大学报道。刚下火车,就看到了作为学长的苏夏举着学校迎新的牌子,色迷迷的眼睛四处张望。
看到缓缓走近的方小涯,苏夏将牌子塞给别人,殷勤地过来帮她提行李。还一脸乐呵地说:小学妹啊,你很面熟啊。
很俗的开场白。方小涯暗想。
在开往学校的校车上,苏夏一路说个不停,从道路两旁的风景谈到食堂里的卫生状况。从学校那辆豪华的校车又扯到宿舍门前那片桂花树。苏夏就是这样,跟任何人都会很快地自来熟。
如果没有那场大雨,也许苏夏并不会缠上她。方小涯想。
第一天军训结束,方小涯去超市买了洗漱用品。刚走出超市,原本阴沉的天空,大雨倾盆。恶俗的电视剧情景就在此时发生在了方小涯身上。而男主人公是苏夏,举着一把粉色伞的苏夏。将方小涯送到宿舍门口,苏夏将伞塞给她,转身就跑了。
方小涯在后面大喊:你的伞。
苏夏头也不回:小涯,留给你的。我当初买错了,买了把粉红的。
小涯,小涯。方小涯回味这个亲昵的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天,她执意要给苏夏钱,算是买下那把伞。苏夏挑着眉,一脸受伤的表情:小涯,咱俩的感情怎么可以用伞来衡量?小涯,这不是一把普通的伞……
还未说完,方小涯立刻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行行,我收了,求求你别说了。
三
也就是一把伞的机缘巧合,苏夏开始频繁地来找方小涯。
上课时,他缠着方小涯带他去上影视欣赏。看《梁祝》时,苏夏很地说:小涯,我怎么觉得像演咱俩?
对于这种说法,方小涯自然嗤之以鼻。
在通往食堂的路上,在图书馆、自习室里,苏夏总是毫无防备地出现。直到有一天,方小涯五点半起床,去学校的小树林练习英语晨读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雄性声音:轻轻地我来了,正如我轻轻地走……
原本朦胧的身影渐渐清晰,方小涯看着那张阴魂不散的脸,激动得差点就要哭了。
这样的狗皮膏药,想甩掉都难。
四
学校举办挑战主持人大赛的时候,苏夏又来了。
方小涯,这样吧,你给我个面子,参加一下充个数。好歹我也是学校文娱部的优秀成员。
方小涯斩钉截铁地拒绝。苏夏气得暴跳如雷:方小涯,如果你参加了,我就不缠你了。
这一次,方小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苏夏,你说的是真的?
苏夏差点掉下眼泪来:方小涯,我有这么讨厌么?
方小涯开始心情雀跃地准备主持人大赛。是因为要甩掉狗皮膏药苏夏,还是因为这种场景像回到了小时候?方小涯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既然选择了,就要精心准备。
比赛那天,方小涯穿了简单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像一朵清新的莲。主持比赛的是苏夏,穿着黑色的礼服,头发剪得短而精神,仔细打量,还真人模狗样。
即兴演讲和模仿主持完毕,苏夏拦住了要下台的方小涯,一脸坏笑地说:方小涯同学,听说你会弹古筝,何不给我们来一曲?
方小涯剜着眼睛看苏夏,没有想到他会出此招。
方才,方小涯的精彩演讲早已让台下的观众欢呼雀跃。台上的古筝早已备好,现在的状况是骑虎难下。
一曲梁祝,荡气回肠,听得台下早如痴如醉。方小涯站起身,鞠躬微笑,缓缓退场。
接着,掌声雷动。方小涯自此一炮而红。
原来,那个长相温婉、眉目忧郁,有着古典气质的女生叫方小涯。
因为主持人大赛的精彩表现,方小涯在后来进入了广播站。阴差阳错地进入喜欢的社团,方小涯的生活不再淡如水。学校的助学贷款也申请成功,苏夏也遵守诺言渐渐地消失了,这让方小涯突然觉得生活还是挺美好的。
五
大学里课不多,方小涯决定去找一些兼职来解决温饱问题,改善生活。
网吧里,方小涯在校园BBS上写下“求兼职”三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何,脸悄悄地红了。求职信息两天后,就有人在跟帖中留下了联系方式,说要转让一份英语家教。
方小涯就是这样认识同届的陈文的。那是个长相秀气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腼腆又温和。第一眼见到方小涯的时候,他的脸就红了。在方小涯宿舍门口说了说所教学生的情况,转让费也没有要,就匆匆离去。
方小涯看着陈文的背影笑了,心里一阵温暖在洋溢。
一个月后,领到工资的方小涯决定请陈文吃饭。在陈文的宿舍楼下等他时,却碰到了有段日子没见的苏夏。他背着大大的书包,耳朵里塞着耳机,神情有些疲惫。看到方小涯,立刻眼睛放光,凑过来,笑着调侃:小涯,怎么,几天不见又想我了?
方小涯暗暗叫苦,期待陈文能够下来得晚一些。却不料转头的瞬间,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陈文地站在宿舍楼前,表情怔怔的。
那顿饭,方小涯吃得忐忑不安。倒是陈文没有了往日的羞怯,变得落落大方。他与方小涯讨论文学,说张爱玲,谈三毛。气氛开始变得融洽起来。因为志趣相投,方小涯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陈文谈吐举止优雅,考虑问题周全。他不像苏夏那般调皮捣蛋,油嘴滑舌。
走出餐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暗淡下来。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并排行走,默默不语。直到校门口,陈文终于打破了保持已久的沉默,笨拙地说:要不,我们再走回去……然后再走回来?
方小涯站在校门口,笑得花枝乱颤。陈文挠着后脑勺,笑得有些尴尬。
等两人再次走回学校的时候,手不自觉地牵在了一起。
方小涯回到宿舍时,在楼前看到了苏夏。他吹着欢快的口哨,楼道里的灯光洒下来,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语气欢快地说:方小涯,这样真好。
只是一句话:方小涯,这样真好。
然后,他缓缓走远。方小涯心中设想的狂风骤雨就这样变成风平浪静。她原以为,苏夏会咆哮着质问。而事实上,他那么大度又不失风范。
只是,看到苏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时,方小涯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愧疚。
六
有多久没有这样光鲜地度过每一天了?方小涯在梦中会笑出声来。
自父亲离世那年起,已过去了六年。那一年,方小涯与母亲过得异样煎熬。身为小学教师的母亲原本身体不佳,加上父亲的突然离世,更是受了沉重的打击,变得体弱多病。
多才多艺的方小涯从那时起蜕变成了懂事的灰姑娘。穿着朴素的衣服,低头默默地走在校园里,满脑子都是做不完的习题。
自小学起的古筝,也只有在周末的时候在家中偷偷练习。
就是这样,度过青涩的中学岁月,方小涯逐渐长大。
原以为会继续以这样的姿态,继续度过大学时光。却没有想到,只是一个转角,生活便改变了原来的轨迹,变得明朗起来。
原本青春就是绚烂多姿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七
过了很久,苏夏再次面对方小涯,已是另一番面孔,他时常以一种学长的姿态正儿八经地警戒她:不要光顾着谈恋爱而荒废了学习。
再次面对苏夏,方小涯笑得很是没心没肺,再不见了昔日的警惕与无奈。
苏夏看着方小涯朝气蓬勃的身影,心里一阵欣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女孩呢?
很小的时候,他和母亲住在那所北方的小镇,父亲在上海经商。也就是在十岁生日那天下午,母亲在工厂加班,他一个人躲在校门口的大槐树下低声哭泣。
那时的方小涯,穿着粉色的小裙子,一脸愕然地看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便当中的鸡腿拿出来,看着他一口口吃完,而后笑着说:这次考差了不要紧,以后再努力哟。
九岁的方小涯就这样消失在苏夏目瞪口呆的视线中。
原来,她以为他考差了。而他是知道她的,那时的方小涯是语文老师的女儿,也是名扬全校的小明星。
只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却在苏夏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后来,他与母亲一同搬到上海,再也没有回到那所小镇。
作为学生干部,在翻看新生手册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方小涯的名字。只是,今非昔比,此时的方小涯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公主。她名字后面括号中的“申请助学贷款”深深触动了他。
多么巧,时隔多年,他们再次相逢,居然在同一所学校。
自第一眼见到朴素的她,他就明白,方小涯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早已不记得了他。而一向稳重的他为了能够了解方小涯的困难,厚颜无赖地借着追求的幌子接近她,帮她默默地打理一切。
他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助学贷款在他来回地奔波之中,很快办理下来,而方小涯也渐渐地参与到各项活动中来,变得朝气蓬勃,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为了方小涯,他甚至找了份家教的工作,而后又找了个老实的学弟陈文当托,将那份家教转让给方小涯,并让陈文一辈子保守秘密。
陈文与方小涯因为惺惺相惜走到一起,这一切也都是他所期盼的。这样的女孩与那样的男孩,原本就是一对。
看到快乐的方小涯如生长旺盛的植物,苏夏终于可以洒脱地微笑。
这一切,都是一个秘密。放在苏夏心中,不再提起。
总有些女孩会遇到这样的男生吧?
他们喜欢打着爱情的旗号,给予你无微不至的关心,又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付出。那些爱,并非爱情。它不如玫瑰那般那般浓烈,却是栀子那般馨香绵软,让人心旷神怡。尽管,那些爱寂寞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