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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不是浪漫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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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赶走的男人

昨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八岁,我在生日蛋糕前许愿,还是要一个男人。

三年来,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要一个男人,他要高,瘦,白,长着细眼睛。

他要懂得拆装书架和衣柜,因为我经常搬家;要会熬姜汤,因为我经常感冒。

还要有一点幽默感。

三年来,这个标准从来不曾变过,三年来,这个男人也从来不曾出现过。

其实就是照着曾伟的样子,想要个一模一样的。因为曾伟三年前被我赶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关于赶走曾伟这件事,我被许多人痛骂过,因为我的理由是曾伟劈了腿,他出差外地,某个深夜却关机,我只好打电话到他住的宾馆,我对总台说接1024房间,电话接通了,却是一个女声,带着浓郁的睡意说,喂。

那时是凌晨一点半。

然后我持续打电话给每一个人,曾伟的父母,我的父母,曾伟的同学,我的同学,曾伟的同事,我的同事。我折腾了整整一夜,等曾伟回来时,我已然成了一个崩溃的女疯子。

曾伟和我狠狠地吵了一架,无比的冤屈无比的清白。他说手机没电了,他说自己住1027房间,而不是1024房间。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确冤枉了他,他为了还自己清白,不惜重返出差地,找到那间宾馆打出了当时入住的电脑清单,上面清楚地标明了房间号和身份证号码,回来就把单子摔在我脸上。

我在那个时候却仍然坚持着,没有说对不起,我说证据是可以伪造的。然后就看见曾伟的脸慢慢变白,比他本来的肤色更白,然后他就走了。他的衣服不多,还刻意挑出来我给他买的几件扔在一边,只收拾了一个小包。拉开门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越是诀然的分手,便越是像装装样子。我以为他还会回来,就这么等了几天,哭了几天,然后才慢慢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等仇恨变成思念后,我以为我永远丢失他了。

就像此刻,现在,我二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当曾伟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时,我第一个反应是听错了,第二个反应,还是听错了。

他回来了

我没有听错。曾伟回来了,在时隔三年之后。他听说我仍然一个人,他说他也是一个人。

还有比这更浪漫的童话没有?我没有矜持一秒钟就立刻接纳了曾伟。

他离开这个城市已经三年之久,从机场出来的时候,连路都找不到了,在出租车上,他说天天渔港怎么变成白色的了?我说那是花园酒店;他说永丰立交桥是往左走吧,我说往右。

曾伟还是那个样子,高,瘦,白,但我还想说,他残了,不是老,而是萎靡。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看不见朝气。也许,他眼里的我,也是同样的萎靡吧!时间可以杀死很多东西,最不能逃不掉的就是青春。

我们没有拥抱,不是不想,是不好意思。

等曾伟的行李最终落到家里的地板上,咚的一声,我的眼泪总算滑了下来。一路上我都在想,为什么我还不哭呢?等了三年不是吗?

接下来就顺利拥抱了。还是那股气味,用香烟,熬夜和不怎么良好的卫生习惯攒出来的男人气味,令我瞬间崩塌。

这一夜我们怎么都不舍得睡,一定要看着对方,听着对方才安心。

曾伟讲了这几年在外面的经历,运气不怎么好,幸而还算努力,曾在一家跨国公司做到管理层的位置,可是越来越想回家,越来越想。

我没有问他这几年为什么不找我,他换掉了电话号码,可是我没有。

我也讲了我自己,他走后,我没有交往任何一个男人。桃花倒是有,却没有让我想摘的那一朵。

曾伟就在这时拥抱了我,亲吻我的脸和头发。

我直觉,他是不相信的,是啊,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忽然就清心寡欲了,谁相信?

而且,我也的确不是为了他才守身如玉的。在他走后,我总也碰不到合适自己的那一个,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想纠缠于这个问题,现在我要的男人回来了,我的生日愿望终于实现了,是不是应该狂欢庆祝?

人脉,真没有

回来后的曾伟需要找份工作,他出去面试,一天面试两家四家甚至更多,却总不成功。

金融危机让现在的就业形势变得严峻,没有哪个公司愿意给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太高的职位。于是曾伟不满,相当地不满,他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混蛋!我暗暗诧异,三年前的他不是这样的,就像我所记忆的,他温文尔雅,会拆装书架和衣柜,会熬姜汤,有一点幽默感。

好吧,是我过于苛责了,人都会变的。三年前我们只有二十五岁,阅历和挫折都是新鲜的,还稳得住;三年后我们都皱了,事业爱情一旦搁浅,难免心浮气躁。

想着想着,他突然转向我,说,你这么几年就混得一点人脉都没有?

我想了想,这个真没有。

我不想让他失望,只能说,我想想,你别急,我想想。

然后,我果然想起一个女同乡,年前曾给我打过电话,说自己升职为一家合资企业的副总。我当时还感慨了,同样的背景和学历,看看人家怎么混的?

我立刻操起电话给女同乡打了过去,死皮赖脸地把她约到了家里。

天知道女同乡和我虽在一个城市,但并没什么交情,升职的时候告诉我,无非是按捺不住出人头地的兴奋,必须要在人面前炫耀一番罢了。

所以,气氛怎么会详和,结果怎么会美好?

女同乡老实说,自己是分管财务的,而且最近也打算跳槽,实在帮不上忙。

女同乡走的时候曾伟没有起身相送,我觉得他这样很失礼,而且他的失礼是从女同乡申明帮不上忙时就开始了,脸色变暗,情绪低落。

我忍不住再一次想起三年前的曾伟,却记不起三年前的曾伟遇到这种情况时是什么样子。也许,三年前,我们根本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危机:一毕业便顺风顺水地找到工作,拿着一千五百块的薪水开开心心,出差加班都毫无怨言。

我们缺失了整整三年共同成长的时间,这三年完全可以塑造另一种境遇另一种人生观,所以缺失了就没办法补了,彼此不适应了。曾伟说,你看看你交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档次的人?真是失败!

我很想顶他一句:我好歹还交往着朋友,而你呢,三年里把所有朋友人脉都丢了个干净,谁更失败一点?

可我还是硬生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失而复得,要好好珍惜这段童话般的恋情。

我们再度一夜无眠,曾伟抽到第七支烟时,终于坦白,我在那边工作得一点不开心,压力很大,业绩很差,不得不辞职。

好吧,这就是他回来的真正理由,并不是因为放不下我。

我抱着他说,慢慢来,我好不容易等了你回来,不要再彼此放弃了。

曾伟的眼睛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闪闪发光,他说小晰你就是太死板了,你不知道外面的女孩子多会来事儿,人脉多广,你是真不知道。

他说,小晰你真的在等我吗?现在这年头,可能吗?

可能吗?可能吗?我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三个字。我盯着曾伟闪闪发光的眼睛,说,当然不可能,我骗你的。

然后气氛立刻就冷了,不是刻意要让谁难堪,而是那种冷,止都止不住。

并非童话

当陈经理的雪弗兰稳稳地滑进夜色里后,曾伟开始大声说,一个傻子暴发户。

事实上,陈经理不是暴发户,他是九十年代较早的一批海归,在比利时学园林设计,回国后开了全市第一家园林绿化工程公司,钱赚到了,举止和风度依旧保留着绅士作风。

他答应给曾伟一个职位,条件是必须去西北分公司长驻,年薪9万,下周就去报到。

所以我反驳了曾伟,我说人家给了你工作,你应该做的是感激而不是谩骂。你不能为了掩饰受人恩惠的不甘和难堪就出口伤人!

我的指责很不客气,弄得曾伟都愣了,然后他的嘴咧了咧,看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回嘴。

回到家后,曾伟满屋乱转着收拾行李时,忽然灵光一闪,问我,哎,那个陈经理和你有点什么吧?

我患了重感冒,鼻子堵得一讲话脑门就有回音。这种症状已经整整一周了。当曾伟的话一出口,我刚好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于是他说什么,我可以装作没听见。

然而曾伟确定我听见了,他忽然走过来抱住我说,别不好意思,我理解,人在江湖,都不容易。

曾伟使用了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充满了慈爱和宽容,我只好说,你说有就有。

然后我被曾伟抱得更紧了。他说,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三年前,你冤枉我在外面乱搞,我很生气,于是去宾馆找证据那天,就真找了个女人,在2014房过了一晚上。

他说,三年来,我找了无数的女人,她们都很好,我和她们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你。可她们一走,我就想起你来了。

他说,听到这些事是不是很难受?难受是不对的,我们应该为彼此的成长和残酷而庆幸。

我想我在发抖吧,即使被曾伟紧紧搂着,也感觉怎么都站不住。我说,你能帮我熬一碗姜汤吗?

我的声音太浑浊了,曾伟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熬姜汤?我不会。

曾伟上飞机那天我没有送他,因为我的重感冒实在太厉害了,我说整个机场都会被我传染的。

然后曾伟就走了,还是拎了一个小包,只有几件衣服,我曾试图把他三年前留下的旧衣服装进去,可是直到他出门,我才发现,那几件衣服还在原来的地方。他像三年前一样,把它们一一认出来,然后抛掉。

直到这时我才确定他是对的,旧东西就是应该扔掉,隔了时间和空间,这世界什么都在变,就连性别都不能从一而终,所以,谁能给谁一个不变的理由?

唯一需要申明的是,陈经理是我的长辈,他和我父亲是高中同学,本来那个远在大西北的职位是给我的,可是我不想去,最开始是因为不想和曾伟分开,后来是因为怕离开后曾伟回来找不到,现在是把这个机会当成一种对过去的缅怀送给曾伟。

我以为我们会续写什么浪漫的爱情童话,现在才明白,所有的美丽童话都是由残酷的成长换来的。